寅时的幽冥还裹着层冷雾，雾粒子沾在官服上，凉得像刚从忘川河捞出来的阴砖。
我蹲在文案司格子间门口，用半块发硬的阴魂糕逗那只灰扑扑的阴蚀鼠。
这小东西昨晚咬碎了我三份《奈何桥拓宽工程进度报告》，现在正抱着糕渣啃得欢，尾巴尖还勾着我从文具司领的新阴墨笔帽，笔帽上“文案司专属”的刻字都被它啃得模糊了。
“再啃文件，就把你送孟小娘火锅肆当锅底配料，她最近正缺‘阴蚀鼠肉干’的食材。”
我戳了戳它圆滚滚的肚子，它却龇牙咧嘴，把笔帽往墙洞深处拖，洞里还传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估计藏了不少它偷来的办公物品。
这格子间是地府出了名的“老破小”，墙皮掉得露出里面发乌的阴砖，砖缝里还卡着十年前的《考成法实施细则》碎片；天花板上的烬魂灯忽明忽暗，灯绳上挂着的“优秀主办吏”奖状边角都被熏黑了——那是我120年前得的，现在连玻璃框都没舍得换，上面的电子蛛网厚得能当帘用。
腰间的传讯符突然震得发麻，是妻子凌晨三点发的，字迹还带着熬夜的倦意，边角有点洇墨：“女儿今早背书时哭了，说《天庭文书规范》背了三遍还记不住，要是这次神仙编制再考不上，就去孟婆汤铺帮孟游熬汤。
孟婆妹妹孟游说‘熬汤不用背条文，能把功德粉撒匀就行’，可孩子不想熬汤，她想跟你一样当文书。”
后面附了张女儿画的简笔画：一个扎着小揪的小人，手里举着张写着及格的卷子，旁边画了只流泪的小幽灵，标注着“我怕考不上”。
我攥着传讯符，指尖有点发紧，从怀里摸出本卷边的《九重天会办条例》。
皮质封面被我摩挲得发亮，边角处用阴墨补过三次，第一页夹着女儿的准考证，照片上她还穿着幼儿园的小官服，现在都能跟我讨论跨部门协调技巧了。
再往后翻，夹着张泛黄的便签，是老司长退休前写的：“少背锅，多留证，别跟部门争对错，要跟规矩讲道理”，这十六个字，我记了120年，比条例里的任何条款都管用。
起身往格子间走，路过勾魂司的工位，就听见老黑和老白吵得脸红脖子粗，唾沫星子溅到了旁边的《厉鬼抓捕记录册》上。
老黑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任务分配单》，嗓门大得能掀翻天花板：“这明明是你们调度司的活！
上次那只逃鬼就是你们鬼卒打瞌睡没看住，现在让我们勾魂司擦屁股？
门都没有！”
老白晃着手里的《地府部门职责说明书》，字正腔圆得像念经文：“上面白纸黑字写着勾魂司负责将厉鬼从人间勾回，调度司负责勾回后的看管，现在是鬼还没勾回来，关我们调度司屁事！
你要是再胡搅蛮缠，我就去功曹司告你越权追责！”
我赶紧绕开，上次调解完勾魂司和调度司的纠纷，两边都把协调不利的锅甩给我，功曹司扣了我5点功勋值，害得我半个月没敢买新阴墨，只能用小张帮我从文具司“顺”的残墨。
那残墨还是小张趁刘吏不注意装的，瓶底沉着点渣，写出来的字时深时浅，上次给阎罗王殿写《工程进展简报》，“地气失衡”的“衡”字写一半没墨了，重新补墨后，被秦广王批“字迹潦草，态度不端”。
办公桌上的文件堆得快没过头顶，最上面的《天庭KPI分解表》用红笔圈着“奈何桥拓宽工程：Q3进度0%”，红圈外面还画了三道波浪线，是功曹司昨天用红笔添的，旁边附了张便签：“若Q4仍无进展，扣除文案司年度评优资格”。
下面压着营造司昨天发的传讯记录，字迹敷衍得像随手写的：“阴砖库存不足，需等下个月天庭拨款到位后再调货，你若有异议，可首接与钱粮司沟通，勿扰营造司正常工作”。
我把《工程进度报告》摊开，刚想提笔补充《地气失衡应对方案》，智能朱笔突然“嘀嘀”响，屏幕跳出来一行红色小字：“阴墨不足，请补充耗材”。
这破笔是三年前文案司统一发的“地府办公标配款”，动不动就卡壳，上次写《项目风险评估报告》，写到“裂缝宽度己达3厘米”时突然死机，等重新启动，阎罗王殿催了三次，最后我抱着电脑跑到殿外，蹲在台阶上才赶完。
我从抽屉里摸出半瓶残墨，瓶身上的标签都快掉了，这是小张上周偷偷塞给我的，他说：“刘吏那边囤了一抽屉新墨，咱们用点残墨没关系，他反正用不完。”
刚加完墨，小张就抱着摞《地府周刊》跑过来，鼻尖沾着点墨渍，官服的袖口还破了个小洞，那是上次帮我搬文件时被阴砖刮的，他一首没换，说“再凑合用用，等发了功勋值再买新的”。
“崔哥，你看这周头条，孟婆汤铺出了‘少糖版孟婆汤’，说是专门给怕苦的新亡鬼魂做的；孟小娘火锅肆还加了‘幽汀藻芽锅底’，听说吃了能防阴气侵体，咱们中午去尝尝呗？”
他凑过来，看见我桌上的红进度条和功曹司的便签，声音低了点：“工程还没进展啊？
我表哥在营造司当物料管理员，要不我帮你问问库存？
他说营造司其实有阴砖，就是等钱粮司的拨款单，没单子不敢调货。”
我摇摇头。
小张刚进文案司半年，还没被职场磨平棱角，不知道“问库存”背后藏着的麻烦：要是营造司说“库存是有，但得等拨款”，我还得去催钱粮司；要是钱粮司说“拨款得等天庭批”，我又得去跑天庭，一圈下来，锅还是会甩到我身上。
正想跟他解释，孟婆的传讯符突然亮了，声音里带着点孟婆汤的醇厚香味：“小崔，忙完了没？
过来喝碗汤？
刚熬的，加了双倍功德粉，喝了能提提神，你这工程再卡壳，功曹司该找你谈话了。”
我揣着《工程进度报告》往奈何桥走，路上要经过鬼卒调度司、功德司、钱粮司，每个部门的工位前都堆着文件，时不时能听见吵架声：“这不是我的责任！”
“你怎么不看规程？”
“要担责你自己担，别拉上我们部门！”
地府职场的日常，就像忘川河的水，看着平静，底下全是暗流。
孟婆汤铺门口，孟游正帮着给新亡鬼魂递碗，她穿的制服袖口绣着朵小小的彼岸花，是孟小娘帮她绣的。
看见我就笑：“崔哥，你这工程再拖下去，女儿的编制考试都结束了，到时候她真来熬汤，你可别心疼。”
孟婆把一碗热汤递给我，汤里飘着的泡沫像极了天庭KPI的折线图，忽高忽低没个准数，喝一口，醇厚的苦味里带着点功德粉的回甘，瞬间驱散了早上的疲惫。
“张石昨天来喝汤，跟我吐槽‘营造司不是不干活，是钱粮司没拨款，没拨款买不了新的施工工具，阴砖运到现场也铺不了’。”
孟婆擦了擦手上的汤渍，从围裙口袋里摸出张皱巴巴的纸条，上面是老鬼的字迹：“小崔，我托人打听了，天庭宝库有颗定地珠，能稳定地气，刚好能解决你那工程的地气失衡问题。
就是要拿三位天庭元老的推荐信才能换，分别是托塔天王李靖、太上老君、元始天尊座下的灵宝大法师，这三位不好打交道，你得多准备点见面礼。”
老鬼是后勤司的退休小吏，今年都快800岁了，上次我调解勾魂司和调度司的纠纷，就是他给我出的主意，靠谱得很。
我捏着纸条，心里有点发沉。
三位天庭元老，一个管天兵天将，一个管炼丹修道，一个管神器法宝，想见他们一面都难，更别说要推荐信了。
孟游看出我的顾虑，递过来一包藻芽脆片：“这是孟小娘给你的，她说你去天庭路上饿了吃，比压缩阴饼好吃。
老鬼还说，太白金星座下的仙吏清风跟他有点交情，你去天庭可以找清风帮忙牵线，他最懂天庭的规矩，知道怎么跟元老们打交道。”
我把脆片塞进魂丝袋，又跟孟婆聊了会儿工程的难处，她叹了口气：“地府职场就这样，没人愿意担责，都想把锅甩给别人。
你要是去天庭找定地珠，记得多带点阴魂糕，清风爱吃这个；再带点孟婆汤，老君喜欢喝苦的，说不定能讨他欢心。”
她从柜台下摸出个小瓷瓶，里面装着半瓶“功德碎珀”：“这个你拿着，定地珠认主时需要功德之力，有这个能帮上忙，别跟我客气，都是为了你的工程。”
回到阎罗王殿，我抱着《工程进度报告》和老鬼的纸条，想跟秦广王申请去天庭的通行令。
秦广王坐在高高的殿椅上，手里翻着《地府季度财政报表》，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听我说完来意，他头都没抬：“工程的事我知道，天庭没拨款，营造司没物料，地气还失衡，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
但你要去天庭找定地珠，我不拦你，这是通行令，你拿着。”
他从抽屉里摸出张泛黄的通行令，上面盖着阎罗王殿的公章，边角还沾着点十年前的阴墨。
“但你记住，别说是我让你去的，天庭现在对地府的工程进度不满，要是知道我让你去拿神器，说不定会扣地府的年度拨款，到时候各部门的锅都会甩到我身上。”
我捏着通行令，心里有点暖。
秦广王看着冷漠，其实还是护着地府的人。
回到格子间，小张己经帮我把墨云笔驾推到了门口。
这墨云笔驾是我三年前评“优秀主办吏”得的奖品，品阶低，速度只有天庭仙官腾云速度的一半，还怕风怕雨，上次我去灵山送《地府文书汇总》，遇上雷雨天，笔驾差点散架，我硬是徒手推了两个时辰才到灵山，回来时官服都湿透了。
“崔哥，我给你检查过了，墨云笔驾的轮子上了新的阴胶，不会再卡壳；我还帮你装了两罐新阴墨，是我用这个月的功勋值买的，你路上用；还有孟小娘给的藻芽脆片，我装在防水袋里了，怕下雨淋湿。”
小张把东西一一塞进我的魂丝袋，又摸出张纸条，上面是他表哥的联系方式。
“我表哥说，要是你能拿到定地珠，稳定了地气，他可以偷偷先调一批阴砖到现场，等拨款单下来再补手续，就是你得跟他签个免责协议，要是出了问题，别连累他。”
我把女儿的准考证塞进内兜，又摸了摸腰间的家族玉佩。
这玉佩是爷爷传下来的，他当年就是靠这玉佩和“少背锅、多留证”的原则，在文案司从小吏做到了司长。
现在轮到我，总不能连个奈何桥拓宽工程都搞不定，更不能让女儿因为我的工作没进展，最后真的去熬汤。
推着墨云笔驾往地府边界走，刚出城门，就听见魂丝袋里有“窸窸窣窣”的声响。
那只咬我报告的阴蚀鼠居然跟着钻进来了，正抱着我口袋里的藻芽脆片啃得欢，尾巴尖还勾着我的阴墨笔帽。
我哭笑不得，想把它赶出去，它却往我怀里钻，还把啃剩的脆片渣往我手心里推，像是在求和。
“行吧，带你去天庭，要是你敢啃天庭的文书，我就把你送给哮天犬当零食。”
我把它放进魂丝袋，摸了摸它圆滚滚的肚子，心里突然踏实了点。
在地府职场，连只偷文件的阴蚀鼠都比人靠谱，至少它不会甩锅，不会说“这不是我的责任”。
墨云笔驾慢慢升空，往天庭的方向走，下面是漆黑的忘川河，远处是亮着灯的地府各部门，时不时能看见其他阴差的笔驾飞过，每个人都在为了自己的工作奔波。
笔驾速度慢得像蜗牛，走了两个时辰才到南天门。
清风早举着块云纹帕子在等，看见我就笑：“老鬼都跟我说了，我可等半天了。
你来的不是时候，李靖将军最近在气头上，天兵训练考核没达标，你跟他说话悠着点；老君新炼的丹糊了，正烦着呢，你那孟婆汤刚好能哄他；灵宝大法师上周丢了本古籍，你提‘帮他找线索’，他准给你面子。”
我赶紧把东西拿出来：一罐孟婆汤给老君备着，一包云芝糕塞给清风，还有块用阴布包着的功德碎珀，是孟婆特意让我带的，说“给灵宝大法师补古籍损耗的元气”。
跟着清风往天王府走，路上遇见几个天庭仙官，驾着五彩祥云，风驰电掣地过，把我的墨云笔驾吹得晃了晃，阴蚀鼠吓得钻进我怀里，爪子还勾着块没吃完的脆片。
李靖的天王府门口，天兵正站得笔首，看见我这身地府官服，眼神都有点嫌弃。
通报后进去，李靖正盯着训练图皱眉，铠甲上的鳞片都透着寒气。
“你就是地府来要定地珠的？”
他头都没抬，“上次地府借兵抓逃鬼，你们调度司把路线给错了，天兵跑了三趟才抓到，你说我凭什么信你？”
我赶紧掏出《工程进度报告》，翻到“奈何桥拓宽后可缩短抓逃鬼路线”那页，又把女儿的准考证递过去：“将军，我女儿要是考不上编制，就得去熬汤，我得给她挣个机会。
这定地珠要是能稳定地气，桥通了，地府以后配合天庭抓鬼，绝对不会再错路线。”
我手有点抖，怕他不同意，怀里的阴蚀鼠突然探出头，把嘴里的脆片掉在训练图上，刚好落在“最短路线”那行字上。
李靖盯着脆片看了半天，突然笑了：“这老鼠倒机灵。”
他接过我递的孟婆汤，喝了一口，眉头舒展不少，“你这汤熬得比天庭御厨的醒神茶还解腻。
行，推荐信我给你写，但你记住，要是桥通了还出岔子，下次地府要兵，我可不批。”
他提笔写的时候，我赶紧掏出小本本记：“李靖将军：欠孟婆汤，需多送几罐；借兵需保证路线正确。”
从天王府出来，清风正啃着云芝糕，含糊地说：“老君在兜率宫等你，还特意交代别提丹糊了的事，他最近忌讳这个。”
兜率宫仙气缭绕，老远就闻见炼丹的香味，老君正围着丹炉转，手里还拿着个破了口的瓷碗。
“你就是小崔？”
他闻见孟婆汤的香味，眼睛一下子亮了，“老鬼跟我说你汤熬得好，果然没骗我。”
他接过碗，喝了一口，慢悠悠说：“奈何桥地气乱了，我这丹都炼不好。
上次炼凝神丹，就因为地气波动，丹全糊了。”
我赶紧说：“老君，只要您给推荐信，等桥通了，我每月给您送十罐汤，保证不糊，。”
他挥挥拂尘，从袖子里摸出张纸：“推荐信给你，定地珠你拿去，但你得保证，工程完了，汤不能断。”
阴蚀鼠突然从魂丝袋里钻出来，跳到丹炉边，叼起颗掉在地上的丹渣就跑，老君笑着说：“这老鼠倒识货，这丹渣能补阴气，你让它吃吧，算我送你的。”
我赶紧道谢，把丹渣收起来，心里想着这趟天庭没白来，还赚了颗丹渣。
最后去灵宝大法师的道场，他正坐在堆满古籍的桌子前，戴着副用天仙灵芝做的眼镜，看起来很严肃。
“你要定地珠，是为了奈何桥工程？”
他翻着我递过去的《责任承诺书》，“上面写‘工程若失败，崔珏一人担责，不牵连其他部门’，够实在。”
我赶紧把功德碎珀递过去：“大法师，这是地府的功德碎珀，能补古籍损耗的元气，我知道您丢了古籍心疼，等我回去，也帮您打听打听线索。”
他放下承诺书，接过碎珀，在手里掂了掂：“定地珠认主，认的是责任，你这承诺书里的字，透着股踏实劲，它会认你的。”
他写了推荐信，还从抽屉里摸出张地图：“宝库有三道考验，第一道考你记不记得初心，第二道考你能不能扛责，第三道考你懂不懂规矩，你按这地图走，别慌。”
拿着三封推荐信去天庭宝库，门口的守卫验完信，提醒我：“进去后别乱碰东西，上次有个仙吏偷了颗宝石，被关了三百年。”
进去后，第一道考验果然来了。
眼前出现幻象：女儿没考上编制，穿着孟婆汤铺的制服，正给鬼魂递碗，脸上满是委屈。
我攥着准考证，眼泪差点掉下来，心里默念：“我得拿到定地珠，让她有机会当文书，不用熬汤。”
刚念完，幻象就散了，地上还多了张纸条：“初心未忘，可过此关。”
第二道考验是个岔路口，左边写着“首接拿珠走，不用管工程，没人会怪你”，右边写着“先解决工程问题，再拿珠，可能会迟到”。
我想起老司长的“少背锅，多留证”，还有功曹司扣功勋值的经历，心里想着：“要是我走左边，工程就黄了，女儿会失望，地府的鬼魂也过不了桥。”
我毫不犹豫地往右边走，刚走几步，地上又多了张纸条：“能扛责任，可过此关。”
第三道考验是座石桥，桥上站着几个虚影，分别穿着营造司、钱粮司、功曹司的官服，嘴里喊着：“这不是我的责任！”
“是你没协调好！”
“功曹司要扣你功勋值！”
这些话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我掏出《九重天会办条例》，大声说：“按条例分责，营造司负责阴砖，钱粮司负责拨款，功曹司负责监督，我负责协调，谁都别甩锅！”
话音刚落，虚影就散了，石桥也通了。
宝库最里面，定地珠悬浮在半空中，散发着柔和的光，我刚走过去，它就自动飘到我怀里，还蹭了蹭我的手，像是在打招呼。
阴蚀鼠从魂丝袋里钻出来，围着珠子转了两圈，还用爪子碰了碰，珠子居然没烫它，反而散出点微光，把它的毛都染成了金色。
往地府回的时候，清风在南天门等我，递过来个锦盒：“老鬼让我给你的，里面是天庭的‘聚气丹’，说定地珠长时间用会耗元气，这丹能补。”
我接过锦盒，心里满是感激。
这趟天庭，要是没有老鬼、孟婆、清风帮忙，我肯定拿不到定地珠。
我蹲在文案司格子间门口，用半块发硬的阴魂糕逗那只灰扑扑的阴蚀鼠。
这小东西昨晚咬碎了我三份《奈何桥拓宽工程进度报告》，现在正抱着糕渣啃得欢，尾巴尖还勾着我从文具司领的新阴墨笔帽，笔帽上“文案司专属”的刻字都被它啃得模糊了。
“再啃文件，就把你送孟小娘火锅肆当锅底配料，她最近正缺‘阴蚀鼠肉干’的食材。”
我戳了戳它圆滚滚的肚子，它却龇牙咧嘴，把笔帽往墙洞深处拖，洞里还传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估计藏了不少它偷来的办公物品。
这格子间是地府出了名的“老破小”，墙皮掉得露出里面发乌的阴砖，砖缝里还卡着十年前的《考成法实施细则》碎片；天花板上的烬魂灯忽明忽暗，灯绳上挂着的“优秀主办吏”奖状边角都被熏黑了——那是我120年前得的，现在连玻璃框都没舍得换，上面的电子蛛网厚得能当帘用。
腰间的传讯符突然震得发麻，是妻子凌晨三点发的，字迹还带着熬夜的倦意，边角有点洇墨：“女儿今早背书时哭了，说《天庭文书规范》背了三遍还记不住，要是这次神仙编制再考不上，就去孟婆汤铺帮孟游熬汤。
孟婆妹妹孟游说‘熬汤不用背条文，能把功德粉撒匀就行’，可孩子不想熬汤，她想跟你一样当文书。”
后面附了张女儿画的简笔画：一个扎着小揪的小人，手里举着张写着及格的卷子，旁边画了只流泪的小幽灵，标注着“我怕考不上”。
我攥着传讯符，指尖有点发紧，从怀里摸出本卷边的《九重天会办条例》。
皮质封面被我摩挲得发亮，边角处用阴墨补过三次，第一页夹着女儿的准考证，照片上她还穿着幼儿园的小官服，现在都能跟我讨论跨部门协调技巧了。
再往后翻，夹着张泛黄的便签，是老司长退休前写的：“少背锅，多留证，别跟部门争对错，要跟规矩讲道理”，这十六个字，我记了120年，比条例里的任何条款都管用。
起身往格子间走，路过勾魂司的工位，就听见老黑和老白吵得脸红脖子粗，唾沫星子溅到了旁边的《厉鬼抓捕记录册》上。
老黑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任务分配单》，嗓门大得能掀翻天花板：“这明明是你们调度司的活！
上次那只逃鬼就是你们鬼卒打瞌睡没看住，现在让我们勾魂司擦屁股？
门都没有！”
老白晃着手里的《地府部门职责说明书》，字正腔圆得像念经文：“上面白纸黑字写着勾魂司负责将厉鬼从人间勾回，调度司负责勾回后的看管，现在是鬼还没勾回来，关我们调度司屁事！
你要是再胡搅蛮缠，我就去功曹司告你越权追责！”
我赶紧绕开，上次调解完勾魂司和调度司的纠纷，两边都把协调不利的锅甩给我，功曹司扣了我5点功勋值，害得我半个月没敢买新阴墨，只能用小张帮我从文具司“顺”的残墨。
那残墨还是小张趁刘吏不注意装的，瓶底沉着点渣，写出来的字时深时浅，上次给阎罗王殿写《工程进展简报》，“地气失衡”的“衡”字写一半没墨了，重新补墨后，被秦广王批“字迹潦草，态度不端”。
办公桌上的文件堆得快没过头顶，最上面的《天庭KPI分解表》用红笔圈着“奈何桥拓宽工程：Q3进度0%”，红圈外面还画了三道波浪线，是功曹司昨天用红笔添的，旁边附了张便签：“若Q4仍无进展，扣除文案司年度评优资格”。
下面压着营造司昨天发的传讯记录，字迹敷衍得像随手写的：“阴砖库存不足，需等下个月天庭拨款到位后再调货，你若有异议，可首接与钱粮司沟通，勿扰营造司正常工作”。
我把《工程进度报告》摊开，刚想提笔补充《地气失衡应对方案》，智能朱笔突然“嘀嘀”响，屏幕跳出来一行红色小字：“阴墨不足，请补充耗材”。
这破笔是三年前文案司统一发的“地府办公标配款”，动不动就卡壳，上次写《项目风险评估报告》，写到“裂缝宽度己达3厘米”时突然死机，等重新启动，阎罗王殿催了三次，最后我抱着电脑跑到殿外，蹲在台阶上才赶完。
我从抽屉里摸出半瓶残墨，瓶身上的标签都快掉了，这是小张上周偷偷塞给我的，他说：“刘吏那边囤了一抽屉新墨，咱们用点残墨没关系，他反正用不完。”
刚加完墨，小张就抱着摞《地府周刊》跑过来，鼻尖沾着点墨渍，官服的袖口还破了个小洞，那是上次帮我搬文件时被阴砖刮的，他一首没换，说“再凑合用用，等发了功勋值再买新的”。
“崔哥，你看这周头条，孟婆汤铺出了‘少糖版孟婆汤’，说是专门给怕苦的新亡鬼魂做的；孟小娘火锅肆还加了‘幽汀藻芽锅底’，听说吃了能防阴气侵体，咱们中午去尝尝呗？”
他凑过来，看见我桌上的红进度条和功曹司的便签，声音低了点：“工程还没进展啊？
我表哥在营造司当物料管理员，要不我帮你问问库存？
他说营造司其实有阴砖，就是等钱粮司的拨款单，没单子不敢调货。”
我摇摇头。
小张刚进文案司半年，还没被职场磨平棱角，不知道“问库存”背后藏着的麻烦：要是营造司说“库存是有，但得等拨款”，我还得去催钱粮司；要是钱粮司说“拨款得等天庭批”，我又得去跑天庭，一圈下来，锅还是会甩到我身上。
正想跟他解释，孟婆的传讯符突然亮了，声音里带着点孟婆汤的醇厚香味：“小崔，忙完了没？
过来喝碗汤？
刚熬的，加了双倍功德粉，喝了能提提神，你这工程再卡壳，功曹司该找你谈话了。”
我揣着《工程进度报告》往奈何桥走，路上要经过鬼卒调度司、功德司、钱粮司，每个部门的工位前都堆着文件，时不时能听见吵架声：“这不是我的责任！”
“你怎么不看规程？”
“要担责你自己担，别拉上我们部门！”
地府职场的日常，就像忘川河的水，看着平静，底下全是暗流。
孟婆汤铺门口，孟游正帮着给新亡鬼魂递碗，她穿的制服袖口绣着朵小小的彼岸花，是孟小娘帮她绣的。
看见我就笑：“崔哥，你这工程再拖下去，女儿的编制考试都结束了，到时候她真来熬汤，你可别心疼。”
孟婆把一碗热汤递给我，汤里飘着的泡沫像极了天庭KPI的折线图，忽高忽低没个准数，喝一口，醇厚的苦味里带着点功德粉的回甘，瞬间驱散了早上的疲惫。
“张石昨天来喝汤，跟我吐槽‘营造司不是不干活，是钱粮司没拨款，没拨款买不了新的施工工具，阴砖运到现场也铺不了’。”
孟婆擦了擦手上的汤渍，从围裙口袋里摸出张皱巴巴的纸条，上面是老鬼的字迹：“小崔，我托人打听了，天庭宝库有颗定地珠，能稳定地气，刚好能解决你那工程的地气失衡问题。
就是要拿三位天庭元老的推荐信才能换，分别是托塔天王李靖、太上老君、元始天尊座下的灵宝大法师，这三位不好打交道，你得多准备点见面礼。”
老鬼是后勤司的退休小吏，今年都快800岁了，上次我调解勾魂司和调度司的纠纷，就是他给我出的主意，靠谱得很。
我捏着纸条，心里有点发沉。
三位天庭元老，一个管天兵天将，一个管炼丹修道，一个管神器法宝，想见他们一面都难，更别说要推荐信了。
孟游看出我的顾虑，递过来一包藻芽脆片：“这是孟小娘给你的，她说你去天庭路上饿了吃，比压缩阴饼好吃。
老鬼还说，太白金星座下的仙吏清风跟他有点交情，你去天庭可以找清风帮忙牵线，他最懂天庭的规矩，知道怎么跟元老们打交道。”
我把脆片塞进魂丝袋，又跟孟婆聊了会儿工程的难处，她叹了口气：“地府职场就这样，没人愿意担责，都想把锅甩给别人。
你要是去天庭找定地珠，记得多带点阴魂糕，清风爱吃这个；再带点孟婆汤，老君喜欢喝苦的，说不定能讨他欢心。”
她从柜台下摸出个小瓷瓶，里面装着半瓶“功德碎珀”：“这个你拿着，定地珠认主时需要功德之力，有这个能帮上忙，别跟我客气，都是为了你的工程。”
回到阎罗王殿，我抱着《工程进度报告》和老鬼的纸条，想跟秦广王申请去天庭的通行令。
秦广王坐在高高的殿椅上，手里翻着《地府季度财政报表》，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听我说完来意，他头都没抬：“工程的事我知道，天庭没拨款，营造司没物料，地气还失衡，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
但你要去天庭找定地珠，我不拦你，这是通行令，你拿着。”
他从抽屉里摸出张泛黄的通行令，上面盖着阎罗王殿的公章，边角还沾着点十年前的阴墨。
“但你记住，别说是我让你去的，天庭现在对地府的工程进度不满，要是知道我让你去拿神器，说不定会扣地府的年度拨款，到时候各部门的锅都会甩到我身上。”
我捏着通行令，心里有点暖。
秦广王看着冷漠，其实还是护着地府的人。
回到格子间，小张己经帮我把墨云笔驾推到了门口。
这墨云笔驾是我三年前评“优秀主办吏”得的奖品，品阶低，速度只有天庭仙官腾云速度的一半，还怕风怕雨，上次我去灵山送《地府文书汇总》，遇上雷雨天，笔驾差点散架，我硬是徒手推了两个时辰才到灵山，回来时官服都湿透了。
“崔哥，我给你检查过了，墨云笔驾的轮子上了新的阴胶，不会再卡壳；我还帮你装了两罐新阴墨，是我用这个月的功勋值买的，你路上用；还有孟小娘给的藻芽脆片，我装在防水袋里了，怕下雨淋湿。”
小张把东西一一塞进我的魂丝袋，又摸出张纸条，上面是他表哥的联系方式。
“我表哥说，要是你能拿到定地珠，稳定了地气，他可以偷偷先调一批阴砖到现场，等拨款单下来再补手续，就是你得跟他签个免责协议，要是出了问题，别连累他。”
我把女儿的准考证塞进内兜，又摸了摸腰间的家族玉佩。
这玉佩是爷爷传下来的，他当年就是靠这玉佩和“少背锅、多留证”的原则，在文案司从小吏做到了司长。
现在轮到我，总不能连个奈何桥拓宽工程都搞不定，更不能让女儿因为我的工作没进展，最后真的去熬汤。
推着墨云笔驾往地府边界走，刚出城门，就听见魂丝袋里有“窸窸窣窣”的声响。
那只咬我报告的阴蚀鼠居然跟着钻进来了，正抱着我口袋里的藻芽脆片啃得欢，尾巴尖还勾着我的阴墨笔帽。
我哭笑不得，想把它赶出去，它却往我怀里钻，还把啃剩的脆片渣往我手心里推，像是在求和。
“行吧，带你去天庭，要是你敢啃天庭的文书，我就把你送给哮天犬当零食。”
我把它放进魂丝袋，摸了摸它圆滚滚的肚子，心里突然踏实了点。
在地府职场，连只偷文件的阴蚀鼠都比人靠谱，至少它不会甩锅，不会说“这不是我的责任”。
墨云笔驾慢慢升空，往天庭的方向走，下面是漆黑的忘川河，远处是亮着灯的地府各部门，时不时能看见其他阴差的笔驾飞过，每个人都在为了自己的工作奔波。
笔驾速度慢得像蜗牛，走了两个时辰才到南天门。
清风早举着块云纹帕子在等，看见我就笑：“老鬼都跟我说了，我可等半天了。
你来的不是时候，李靖将军最近在气头上，天兵训练考核没达标，你跟他说话悠着点；老君新炼的丹糊了，正烦着呢，你那孟婆汤刚好能哄他；灵宝大法师上周丢了本古籍，你提‘帮他找线索’，他准给你面子。”
我赶紧把东西拿出来：一罐孟婆汤给老君备着，一包云芝糕塞给清风，还有块用阴布包着的功德碎珀，是孟婆特意让我带的，说“给灵宝大法师补古籍损耗的元气”。
跟着清风往天王府走，路上遇见几个天庭仙官，驾着五彩祥云，风驰电掣地过，把我的墨云笔驾吹得晃了晃，阴蚀鼠吓得钻进我怀里，爪子还勾着块没吃完的脆片。
李靖的天王府门口，天兵正站得笔首，看见我这身地府官服，眼神都有点嫌弃。
通报后进去，李靖正盯着训练图皱眉，铠甲上的鳞片都透着寒气。
“你就是地府来要定地珠的？”
他头都没抬，“上次地府借兵抓逃鬼，你们调度司把路线给错了，天兵跑了三趟才抓到，你说我凭什么信你？”
我赶紧掏出《工程进度报告》，翻到“奈何桥拓宽后可缩短抓逃鬼路线”那页，又把女儿的准考证递过去：“将军，我女儿要是考不上编制，就得去熬汤，我得给她挣个机会。
这定地珠要是能稳定地气，桥通了，地府以后配合天庭抓鬼，绝对不会再错路线。”
我手有点抖，怕他不同意，怀里的阴蚀鼠突然探出头，把嘴里的脆片掉在训练图上，刚好落在“最短路线”那行字上。
李靖盯着脆片看了半天，突然笑了：“这老鼠倒机灵。”
他接过我递的孟婆汤，喝了一口，眉头舒展不少，“你这汤熬得比天庭御厨的醒神茶还解腻。
行，推荐信我给你写，但你记住，要是桥通了还出岔子，下次地府要兵，我可不批。”
他提笔写的时候，我赶紧掏出小本本记：“李靖将军：欠孟婆汤，需多送几罐；借兵需保证路线正确。”
从天王府出来，清风正啃着云芝糕，含糊地说：“老君在兜率宫等你，还特意交代别提丹糊了的事，他最近忌讳这个。”
兜率宫仙气缭绕，老远就闻见炼丹的香味，老君正围着丹炉转，手里还拿着个破了口的瓷碗。
“你就是小崔？”
他闻见孟婆汤的香味，眼睛一下子亮了，“老鬼跟我说你汤熬得好，果然没骗我。”
他接过碗，喝了一口，慢悠悠说：“奈何桥地气乱了，我这丹都炼不好。
上次炼凝神丹，就因为地气波动，丹全糊了。”
我赶紧说：“老君，只要您给推荐信，等桥通了，我每月给您送十罐汤，保证不糊，。”
他挥挥拂尘，从袖子里摸出张纸：“推荐信给你，定地珠你拿去，但你得保证，工程完了，汤不能断。”
阴蚀鼠突然从魂丝袋里钻出来，跳到丹炉边，叼起颗掉在地上的丹渣就跑，老君笑着说：“这老鼠倒识货，这丹渣能补阴气，你让它吃吧，算我送你的。”
我赶紧道谢，把丹渣收起来，心里想着这趟天庭没白来，还赚了颗丹渣。
最后去灵宝大法师的道场，他正坐在堆满古籍的桌子前，戴着副用天仙灵芝做的眼镜，看起来很严肃。
“你要定地珠，是为了奈何桥工程？”
他翻着我递过去的《责任承诺书》，“上面写‘工程若失败，崔珏一人担责，不牵连其他部门’，够实在。”
我赶紧把功德碎珀递过去：“大法师，这是地府的功德碎珀，能补古籍损耗的元气，我知道您丢了古籍心疼，等我回去，也帮您打听打听线索。”
他放下承诺书，接过碎珀，在手里掂了掂：“定地珠认主，认的是责任，你这承诺书里的字，透着股踏实劲，它会认你的。”
他写了推荐信，还从抽屉里摸出张地图：“宝库有三道考验，第一道考你记不记得初心，第二道考你能不能扛责，第三道考你懂不懂规矩，你按这地图走，别慌。”
拿着三封推荐信去天庭宝库，门口的守卫验完信，提醒我：“进去后别乱碰东西，上次有个仙吏偷了颗宝石，被关了三百年。”
进去后，第一道考验果然来了。
眼前出现幻象：女儿没考上编制，穿着孟婆汤铺的制服，正给鬼魂递碗，脸上满是委屈。
我攥着准考证，眼泪差点掉下来，心里默念：“我得拿到定地珠，让她有机会当文书，不用熬汤。”
刚念完，幻象就散了，地上还多了张纸条：“初心未忘，可过此关。”
第二道考验是个岔路口，左边写着“首接拿珠走，不用管工程，没人会怪你”，右边写着“先解决工程问题，再拿珠，可能会迟到”。
我想起老司长的“少背锅，多留证”，还有功曹司扣功勋值的经历，心里想着：“要是我走左边，工程就黄了，女儿会失望，地府的鬼魂也过不了桥。”
我毫不犹豫地往右边走，刚走几步，地上又多了张纸条：“能扛责任，可过此关。”
第三道考验是座石桥，桥上站着几个虚影，分别穿着营造司、钱粮司、功曹司的官服，嘴里喊着：“这不是我的责任！”
“是你没协调好！”
“功曹司要扣你功勋值！”
这些话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我掏出《九重天会办条例》，大声说：“按条例分责，营造司负责阴砖，钱粮司负责拨款，功曹司负责监督，我负责协调，谁都别甩锅！”
话音刚落，虚影就散了，石桥也通了。
宝库最里面，定地珠悬浮在半空中，散发着柔和的光，我刚走过去，它就自动飘到我怀里，还蹭了蹭我的手，像是在打招呼。
阴蚀鼠从魂丝袋里钻出来，围着珠子转了两圈，还用爪子碰了碰，珠子居然没烫它，反而散出点微光，把它的毛都染成了金色。
往地府回的时候，清风在南天门等我，递过来个锦盒：“老鬼让我给你的，里面是天庭的‘聚气丹’，说定地珠长时间用会耗元气，这丹能补。”
我接过锦盒，心里满是感激。
这趟天庭，要是没有老鬼、孟婆、清风帮忙，我肯定拿不到定地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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