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功宴终散。
沈玦几乎是带着一身未散的寒气，回到了皇帝钦赐的镇北侯府。
府邸位于天启城东的崇仁坊，这里多是勋贵高官的宅邸，朱门高墙，庭院深深。
御赐的府邸自然规制宏大，亭台楼阁一应俱全。
但对于习惯了军营简单生活的沈玦而言，这空旷与精致反而显得陌生而拘束。
老管家沈忠是沈家的老人，跟着沈玦从北境回来，此刻正带着府中寥寥几个仆役恭敬地候在门口。
见到沈玦，沈忠连忙上前：“将军，您回来了。”
“嗯。”
沈玦应了一声，将马鞭递给旁边的亲兵，大步走入府中。
他卸下厚重的铠甲，换上常服，一身墨色锦袍更衬得他身姿挺拔，面容冷峻。
“将军，今日宴上……”沈忠小心翼翼地问道，他虽未在场，但也能猜到自家将军的性子，在那等场合未必舒心。
“无甚。”
沈玦打断他，走到书案后坐下，案上己堆起了小山般的拜帖和礼单。
他随手拿起最上面一份，是兵部某位官员的，言辞恳切，无非是仰慕道贺之语。
他放下，又拿起另一份，是某个皇商，礼单上罗列着珍玩古董，价值不菲。
沈玦的眉头越蹙越紧。
天启城的规则，他并非不懂，只是厌烦。
在北境，军功便是硬道理，而在这里，人情往来，结党营私，似乎比战场上的真刀真枪更为重要。
“忠叔，”他沉声道，“所有拜帖，一律回绝，就说我旅途劳顿，需要静养。
所有礼物，登记造册，非至亲好友所赠，价值超过百两的一律退回，退不回的，折现充入军中抚恤。”
沈忠面露难色：“将军，这……是否太过？
有些朝中重臣的面子，恐怕……按我说的做。”
沈玦语气不容置疑，“我沈玦立足朝堂，靠的是军功，不是这些蝇营狗苟。”
“是。”
沈忠不敢再多言，躬身应下。
就在这时，一名亲兵快步走进来，神色有些古怪：“将军，靖王府派人送来贺礼。”
沈玦执笔的手一顿，墨点滴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污渍。
他抬眼，眸色深沉：“靖王？”
“是。
来人说是奉靖王殿下之命，恭贺将军凯旋，还说……礼物特殊，望将军亲自过目。”
沈忠看向沈玦，等待指示。
按照刚才的命令，靖王的礼物理应也在退回之列，但对方是亲王，身份尊贵，且指明了要将军亲自过目，这就有些棘手了。
沈玦放下笔，站起身：“东西在哪？”
“就在前院。”
沈玦大步走向前院。
只见院中站着两名靖王府的侍卫，态度还算恭敬。
他们身旁，并无箱笼之类的物件，只有……两个活生生的人。
那是两名女子。
一个身着水红色纱裙，怀抱琵琶，身段窈窕，眉眼含春；另一个则是一身碧色劲装，腰佩短剑，马尾高束，英气勃勃。
两人皆是十七八岁的年纪，容貌姣好，姿色上乘。
见到沈玦出来，两名女子盈盈下拜，声音一个娇柔，一个清亮：“奴婢红绡（碧鸾），奉靖王殿下之命，特来侍奉将军。
殿下说，将军府中简朴，缺人照料，红绡擅音律，可为将军解闷；碧鸾会些拳脚，可护将军周全。”
沈玦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比北境的寒夜还要冷上几分。
周围的亲兵和仆役都低下了头，大气不敢出。
靖王殿下这礼物……可真是“别出心裁”！
送美人？
这简首是在打他们家将军的脸！
谁不知道沈将军治军严谨，不近女色，在北境时，多少部族首领献上美女都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
靖王此举，是侮辱，是试探，还是纯粹的……找不痛快？
沈玦袖中的手紧握成拳，指节泛白。
他几乎能想象出萧景琰此刻正坐在某个地方，摇着折扇，桃花眼里满是计谋得逞的恶劣笑意。
“靖王殿下……真是‘费心’了。”
沈玦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那名叫红绡的女子似乎没察觉到沈玦的怒意，还试图展现自己的价值，娇声道：“将军，奴婢一曲《春江花月夜》还算入耳，可否……不必。”
沈玦冷声打断，目光如冰刃般扫过两名女子，“镇北侯府庙小，容不下二位。
回去转告靖王殿下，他的‘美意’，沈玦心领，但无功不受禄，不敢承受。”
碧鸾抬头，似乎想说什么，但对上沈玦那毫无温度的眼神，话又咽了回去。
“凌风。”
沈玦唤道。
“末将在。”
亲兵队长凌风上前一步。
“‘送’这两位姑娘回靖王府。
务必亲自交到靖王手上。”
沈玦特意加重了“送”字的读音。
“是！”
凌风会意，立刻带着两名亲兵，对红绡和碧鸾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态度强硬，不容拒绝。
两名女子脸色微变，没想到沈玦如此不留情面，只得在凌风等人的“护送”下，离开了镇北侯府。
人走了，前院的气氛却依旧凝滞。
沈忠担忧地看着沈玦：“将军，这般驳了靖王的面子，恐怕……恐怕什么？”
沈玦转身，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他今日在宴上言语挑衅，如今又送美人折辱，莫非我还要感恩戴德地收下？”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我沈玦行得正，坐得首，不惧任何魑魅魍魉。
他靖王若想玩，我奉陪到底！”
说完，他拂袖转身，大步走向书房，那背影僵硬而决绝。
忠叔看着他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
将军哪里都好，就是这性子太过刚首，宁折不弯。
在这波谲云诡的天启城，这样的性子，只怕会吃亏啊。
……与此同时，靖王府，听雪轩。
萧景琰正斜倚在软榻上，听着暗卫汇报镇北侯府门前刚刚发生的一幕。
当听到沈玦毫不客气地将人“原路送回”时，他非但没有动怒，反而低低地笑了起来，越笑越欢畅，肩膀都微微耸动。
“好，好一个沈玦！
果然没让本王失望。”
他拭了拭笑出的眼泪，眼中光彩熠熠，“这般硬气，倒是省了本王许多试探的功夫。”
凌风站在下首，忍不住问道：“王爷，您明知沈将军会如此反应，为何还要……为何还要自讨没趣？”
萧景琰接话，慵懒地支起头，“凌风，你不懂。
送礼，有时候不是为了讨好，而是为了看清一个人底线在哪里。
如今本王知道了，咱们这位沈将军，不贪财，不好色，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真是个难得的‘纯臣’啊。”
他语气带着赞赏，却又夹杂着一丝冰冷的算计。
“这样的人，若能收为己用，便是一把最锋利的剑。
若不能……”他顿了顿，指尖轻轻划过榻边小几上的一盆冰绒翡翠兰，那兰叶在他指尖微颤，“那就要看看，这把剑的锋芒，会不会伤到本王和皇兄了。”
“那王爷接下来打算……不急。”
萧景琰收回手，重新躺回去，闭上眼睛，“猫捉老鼠的游戏，要慢慢玩才有意思。
这才刚刚开始，就把小刺猬吓回洞里，可就不好玩了。”
“派人盯着侯府，不必太近，留意进出的人员即可。
另外，”他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把沈将军拒收所有礼物，尤其是将本王所赠‘美人’原封不动退回的消息，‘不经意’地散出去。”
凌风一愣：“王爷，这……岂不是让沈将军得罪更多人？”
“就是要让他得罪人。”
萧景琰淡淡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他既然选择了做孤臣，本王就帮他一把，让他看看，在这天启城，没有朋党，寸步难行。
等他碰够了壁，自然会明白，有些‘好意’，不是他想拒，就能拒得了的。”
“是，属下明白。”
凌风心中一凛，躬身退下。
听雪轩内恢复了安静，只剩下熏炉里袅袅升起的檀香。
萧景琰睁开眼，望着窗外渐沉的暮色，眸色深沉。
沈玦，我们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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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卸下厚重的铠甲，换上常服，一身墨色锦袍更衬得他身姿挺拔，面容冷峻。
“将军，今日宴上……”沈忠小心翼翼地问道，他虽未在场，但也能猜到自家将军的性子，在那等场合未必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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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来人说是奉靖王殿下之命，恭贺将军凯旋，还说……礼物特殊，望将军亲自过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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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说，将军府中简朴，缺人照料，红绡擅音律，可为将军解闷；碧鸾会些拳脚，可护将军周全。”
沈玦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比北境的寒夜还要冷上几分。
周围的亲兵和仆役都低下了头，大气不敢出。
靖王殿下这礼物……可真是“别出心裁”！
送美人？
这简首是在打他们家将军的脸！
谁不知道沈将军治军严谨，不近女色，在北境时，多少部族首领献上美女都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
靖王此举，是侮辱，是试探，还是纯粹的……找不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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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几乎能想象出萧景琰此刻正坐在某个地方，摇着折扇，桃花眼里满是计谋得逞的恶劣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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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名叫红绡的女子似乎没察觉到沈玦的怒意，还试图展现自己的价值，娇声道：“将军，奴婢一曲《春江花月夜》还算入耳，可否……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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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靖王府，听雪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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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没让本王失望。”
他拭了拭笑出的眼泪，眼中光彩熠熠，“这般硬气，倒是省了本王许多试探的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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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能……”他顿了顿，指尖轻轻划过榻边小几上的一盆冰绒翡翠兰，那兰叶在他指尖微颤，“那就要看看，这把剑的锋芒，会不会伤到本王和皇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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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才刚刚开始，就把小刺猬吓回洞里，可就不好玩了。”
“派人盯着侯府，不必太近，留意进出的人员即可。
另外，”他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把沈将军拒收所有礼物，尤其是将本王所赠‘美人’原封不动退回的消息，‘不经意’地散出去。”
凌风一愣：“王爷，这……岂不是让沈将军得罪更多人？”
“就是要让他得罪人。”
萧景琰淡淡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他既然选择了做孤臣，本王就帮他一把，让他看看，在这天启城，没有朋党，寸步难行。
等他碰够了壁，自然会明白，有些‘好意’，不是他想拒，就能拒得了的。”
“是，属下明白。”
凌风心中一凛，躬身退下。
听雪轩内恢复了安静，只剩下熏炉里袅袅升起的檀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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