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与雨水，将运河码头笼罩在一片朦胧与喧嚣交织的奇异氛围中。
这里是漕帮的地盘，不同于雨丝巷的婉约，此地充斥着粗犷的力量感。
巨大的漕船如同沉睡的巨兽，在黝黑的水面上起伏，船桅如林，绳索纵横。
挑夫们喊着低沉的号子，扛着沉重的货物在跳板上艰难移动，汗水混着雨水，浸透了他们的短褂。
空气中弥漫着河水特有的腥气、货物（粮食、布匹、盐包）的混杂气味，以及汗水和劣质烟草的味道。
沈不言和斗笠僧人阿七（沈不言在心里暂时如此称呼他）穿过如迷宫般的货堆与棚户区，来到了码头旁一处相对开阔的场地。
这里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竟是比城内某些街区还要热闹。
几十艘大小不一的画舫、客船、乌篷船紧挨着泊在岸边，形成了一片水上街市。
丝竹管弦之声从某些装饰华丽的画舫中飘出，夹杂着歌女咿咿呀呀的唱曲和客人的划拳行令声。
而更多的，则是水手、船工、小贩聚集在岸边的酒肆、茶棚里，高声谈笑，交换着天南地北的消息。
沈不言要找的，是一艘名为“闻涛”的客船。
据他之前打探的消息，这艘船常在明早启航，沿运河北上，可转道入海，正是前往东海方向的捷径。
然而，他们还未找到“闻涛”号的旗号，一阵异常激烈的争吵声便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争吵发生在岸边一座最大的茶棚外。
一方是几名身着统一青色水靠的汉子，腰间佩着分水刺，神色倨傲，正是盐帮之人。
而另一方，则是几名穿着褐色短打、身形精悍的汉子，为首一人面膛紫红，声若洪钟，是漕帮的一个小头目。
“王老五！
别给脸不要脸！”
盐帮为首的一个三角眼汉子厉声道，“这‘听潮’画舫，我们李总管包了！
有贵客要招待！
你们漕帮的船，挪个位置怎么了？”
那漕帮头目王老五毫不示弱，梗着脖子道：“放你娘的屁！
这泊位是我们先占下的！
‘听潮’舫是我们少帮主明日宴请知府公子所用，岂是你说让就让的？
李彪的面子大，我们漕帮的面子就是鞋底泥？”
双方剑拔弩张，手下人纷纷握紧了兵刃，气氛一触即发。
周围看热闹的人群围了一圈，却无人敢上前劝解。
盐漕两帮，为了运河利益，本就摩擦不断，今日这事，不过是个导火索。
沈不言微微蹙眉，低声道：“麻烦。
盐帮的人在此，我们需小心行事。”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旁的阿七。
阿七斗笠微动，沉默地向前半步，将沈不言稍挡在身后，目光扫过盐帮那几人，确认并非之前在暗巷遭遇的水鬼精锐，只是普通的帮众。
但他的存在，本身就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就在这紧张关头，一阵清越而略带沙哑的女子歌声，混着一股浓烈的酒香，从旁边一艘不大的乌篷船里飘了出来：“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嘿！
兀那吵吵嚷嚷的蠢物，挡了老娘赏雨的雅兴，坏了这满江风雨的笔墨意境，该当何罪？”
歌声落处，乌篷船的帘子被一只白皙修长、却沾着些许墨迹的手掀开。
一个女子，踉跄着走了出来。
她约莫二十三西年纪，一身红衣，在昏暗的灯火下却依旧夺目，如同暗夜中跳动的一簇火焰。
衣衫样式不拘一格，宽袍大袖，却又在腰间随意用一根丝绦束住，勾勒出窈窕身段。
墨黑的长发并未仔细梳成发髻，只是用一根木簪松松挽着，几缕发丝垂落颊边，更添几分慵懒与不羁。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张脸。
肌肤胜雪，眉眼狭长，眼尾微微上挑，带着三分醉意，七分狂放。
她一手拎着一个朱红色的酒葫芦，另一只手，则握着一支造型奇特的铁笔，笔杆黝黑，笔尖却闪着寒光，显然并非寻常文具。
她站在船头，身形随着水波轻轻晃动，仿佛随时会跌入水中，却又奇异地保持着一种平衡。
她看也不看剑拔弩张的两帮人马，反而仰头灌了一口酒，然后眯起醉眼，打量着被灯火和雨丝切割得光怪陆离的江面、船影以及人群。
“啧，乱糟糟，臭烘烘，白瞎了这好风好雨。”
她摇了摇头，语气满是嫌弃，仿佛眼前不是江湖帮派的冲突，而是一幅拙劣的涂鸦。
盐帮那三角眼正在火头上，见这醉醺醺的女子口出狂言，顿时迁怒道：“哪里来的疯婆娘，滚开！
不然连你一块儿收拾！”
红衣女子闻言，非但不怒，反而咯咯笑了起来，笑声如银铃，在风雨中格外清晰。
她晃了晃手中的铁笔，指着那三角眼，醉眼迷离：“你？
收拾我？
就凭你这张歪瓜裂枣的脸，也配入我的画？”
她不等对方反应，忽然将酒葫芦往腰间一挂，身形一动，如同一片红色的云彩，轻飘飘地自船头跃下，落在了茶棚外那片泥泞的空地上。
“罢了罢了，既然尔等俗物污了此地，便让姑奶奶来给你们添点颜色，改改这幅‘丑八怪争食图’的调子！”
话音未落，她手腕一抖，那支铁笔如灵蛇出洞，蘸着的竟不知是雨水还是她葫芦里的酒液，身形如舞蹈般旋转起来！
她的动作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在盐漕两帮人马之间穿梭。
铁笔或点、或挑、或抹、或扫，带着一道道混着酒气的墨色（或朱色？
）痕迹，精准无比地落在那些汉子的脸上、衣襟上、甚至是他们手中的兵刃上！
她并非要伤人，而是在——画画！
铁笔过处，盐帮三角眼的脸上多了一只活灵活现的乌龟；漕帮王老五的胸口衣襟上，被“写”了一个大大的“蠢”字；另一个盐帮汉子的分水刺上，被勾勒出几朵娇艳的梅花……她的动作快得不可思议，身法诡异莫测，如同醉酒后的狂草，毫无章法，却又暗合某种韵律。
盐漕两帮的汉子们又惊又怒，挥舞兵刃想要阻拦擒拿，却连她的衣角都碰不到，反而被她戏耍得团团转，彼此碰撞，丑态百出。
顷刻之间，方才还杀气腾腾的场面，竟变得滑稽无比。
围观的人群先是惊愕，随即爆发出压抑不住的哄笑声。
沈不言站在外围，看得目瞪口呆。
他博览群书，见识过描述各种奇人异事的笔记小说，却从未亲眼见过如此……如此荒诞不羁，却又如此才华横溢的女子。
他将“狂放”与“艺术家”这两个词，与眼前的身影紧紧联系在了一起。
而一首沉默的阿七，斗笠也微微偏转，似乎在专注地看着那女子的身法与笔法。
他那古井无波的心境，似乎也因这突兀而精彩的“表演”，泛起了一丝微澜。
红衣女子似乎画得兴起，最后凌空一跃，铁笔在茶棚那面巨大的、用来写水牌的木板上疾走龙蛇！
木屑纷飞，墨迹（或酒迹）淋漓。
几个呼吸间，一幅栩栩如生、充满讽刺意味的《群丑闹宴图》便呈现在众人面前。
画中盐漕两帮的人物被夸张变形，神态可笑，正在争夺一条画出来的鱼骨头，背景正是这码头风雨。
画毕，她收笔后退两步，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作品，又仰头灌了一口酒，叹道：“嗯，这下顺眼多了！
虽仍是俗物，总算有了几分……写意的趣味。”
盐漕两帮的人，此刻己是羞愤难当，颜面扫地。
他们互相看了看，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惧与怒火。
这女子武功诡异，看似醉酒，实则深不可测。
但今日若就此罢休，两帮日后在码头上都休想抬头做人了。
“妖女！
我跟你拼了！”
三角眼和王老五几乎同时怒吼，也顾不得之前的争执，带着手下，一起向那红衣女子扑去！
这一次，他们是真正动了杀心！
红衣女子醉眼朦胧地看着冲来的人群，嘴角却勾起一抹慵懒而危险的弧度，轻声自语：“呀，玩过头了，要动真格的了吗？”
她握紧了铁笔，红衣在风雨中猎猎作响，竟是不退反进，迎向了那十余名凶神恶煞的汉子！
就在此时，异变再生！
一首沉默观战的阿七，动了。
他没有看那红衣女子，而是将目光投向了人群外围——几名之前未曾出现的、气息明显更加阴沉的身影，正悄然无声地靠近，目标，赫然是被这场混乱暂时“遗忘”的沈不言！
是盐帮后续派来的、真正的杀手！
他们想趁乱拿下沈不言！
阿七一步踏出，巨尺己然在手。
他不需要言语，行动便是最明确的信号。
而沈不言，在那几名杀手目光锁定自己的瞬间，也心有所感。
他看了一眼陷入重围的红衣女子，又看了一眼蓄势待发的阿七，以及那几名潜行而来的杀手。
电光火石间，一个念头划过他的脑海。
这三方混战的局面，或许……是一个机会？
他深吸一口气，忽然对着那红衣女子的方向，用尽全力，清晰地喊出了三个字，这三个字并非求救，而是——“画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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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紧张关头，一阵清越而略带沙哑的女子歌声，混着一股浓烈的酒香，从旁边一艘不大的乌篷船里飘了出来：“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嘿！
兀那吵吵嚷嚷的蠢物，挡了老娘赏雨的雅兴，坏了这满江风雨的笔墨意境，该当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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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约莫二十三西年纪，一身红衣，在昏暗的灯火下却依旧夺目，如同暗夜中跳动的一簇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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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中盐漕两帮的人物被夸张变形，神态可笑，正在争夺一条画出来的鱼骨头，背景正是这码头风雨。
画毕，她收笔后退两步，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作品，又仰头灌了一口酒，叹道：“嗯，这下顺眼多了！
虽仍是俗物，总算有了几分……写意的趣味。”
盐漕两帮的人，此刻己是羞愤难当，颜面扫地。
他们互相看了看，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惧与怒火。
这女子武功诡异，看似醉酒，实则深不可测。
但今日若就此罢休，两帮日后在码头上都休想抬头做人了。
“妖女！
我跟你拼了！”
三角眼和王老五几乎同时怒吼，也顾不得之前的争执，带着手下，一起向那红衣女子扑去！
这一次，他们是真正动了杀心！
红衣女子醉眼朦胧地看着冲来的人群，嘴角却勾起一抹慵懒而危险的弧度，轻声自语：“呀，玩过头了，要动真格的了吗？”
她握紧了铁笔，红衣在风雨中猎猎作响，竟是不退反进，迎向了那十余名凶神恶煞的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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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首沉默观战的阿七，动了。
他没有看那红衣女子，而是将目光投向了人群外围——几名之前未曾出现的、气息明显更加阴沉的身影，正悄然无声地靠近，目标，赫然是被这场混乱暂时“遗忘”的沈不言！
是盐帮后续派来的、真正的杀手！
他们想趁乱拿下沈不言！
阿七一步踏出，巨尺己然在手。
他不需要言语，行动便是最明确的信号。
而沈不言，在那几名杀手目光锁定自己的瞬间，也心有所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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