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彻骨。
不是来自这劫后余生的秋夜山风，而是从骨髓深处，从灵魂每一个颤抖的缝隙里，弥漫出来的，一种名为“孤绝”的冰冷。
林尘蜷缩在一处山岩的裂隙里，背靠着冰冷粗糙的石壁。
身前，他用捡来的、尚带焦糊味的树枝，生起了一小堆篝火。
火焰微弱，跳跃不定，勉强驱散了些许黑暗，却丝毫温暖不了他僵硬的西肢和空洞的心。
他的左手，依旧死死攥着那枚灰色的石珠。
一夜之间，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僵硬，几乎无法松开。
石珠那粗糙冰凉的触感，成了这片死寂天地里，唯一真实的存在，连接着他尚未完全崩溃的意识。
右手，则无意识地摩挲着摊在膝上的一块粗麻布。
那是他从自家废墟边缘，一截烧得半焦的房梁下扯出来的，是阿娘平日里用来盖粮缸的布，上面还残留着一点点熟悉的、属于家的味道。
这味道，像一根细如发丝的针，绵绵密密地刺着他早己麻木的神经，带来一阵阵迟滞却深刻的钝痛。
爹，娘，二狗子，阿公……一张张鲜活的面孔，此刻都化作了那金色匹练下无声湮灭的尘埃。
“仙……”他喉咙干涩，发出沙哑得不成调的音节，带着血丝的眼底，那缕冰冷的火焰再次升腾，“这就是……仙……”他不懂什么是大道，什么是规则，他只知道，那些高高在上的存在，轻而易举地夺走了他的一切。
他们的争斗，余波所及，便是凡尘的末日。
恨意，如同野草，在绝望的废墟上疯狂滋长。
“我要……报仇。”
这个念头，起初微弱如萤火，但在一次次重复，一次次被恨意浇灌后，渐渐变得清晰、坚定，如同烙印，深深镌刻在他的灵魂里。
可是，如何报仇？
他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山野少年，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除了砍柴。
他拿什么去对抗那些能抹平山岳、蒸干江河的“仙”？
茫然再次袭来，但这一次，很快被手中石珠那坚实的触感驱散。
这石珠……是什么？
他低下头，借着微弱的火光，第一次真正仔细地端详它。
灰扑扑的颜色，毫不起眼，表面的纹路古老而繁复，看久了，竟觉得那些纹路仿佛活了过来，在缓缓流动，蕴含着某种他无法理解的韵律。
昨夜那声首接响在脑海的轻微震鸣，绝非幻觉。
“阿公说……云纹木有灵，是山神毛发……这石珠上的纹路，好像……”他喃喃自语，一个模糊的念头闪过，“它能带我找到……仙？”
不是去祈求，而是去获得！
获得那种力量，那种可以毁灭，也可以……复仇的力量！
这个想法让他浑身战栗。
他猛地站起身，不顾身体的虚弱和饥饿，将石珠紧紧贴在胸口，目光投向远方——那片十万大山更深、更未知的方向。
“山里……一定有！”
他记得阿公说过，大山深处，有仙人遗迹，有妖兽盘踞，是凡人禁地。
以往，他只当是故事。
如今，这禁地，成了他唯一的希望。
***接下来的几天，林尘像一具被执念驱动的行尸走肉，朝着大山深处跋涉。
饿了，就挖些勉强认识的草根，或者寻找被惊走的野兽吃剩的残骸；渴了，就喝山涧里浑浊的泥水。
他不敢停留，害怕一停下，那蚀骨的孤寂和悲伤就会将他彻底吞噬。
手中的石珠，依旧沉默。
但它似乎真的有种奇异的力量。
有一次，他在一片弥漫着毒瘴的山谷外徘徊，胸口的石珠突然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凉意，让他下意识地绕开了那片区域。
还有一次，他被一头饿狼盯上，就在那畜生扑上来的瞬间，他紧握石珠的手心莫名一热，那饿狼竟像是受到了某种惊吓，呜咽着夹尾逃走了。
这些微小的异常，如同黑暗中的萤火，更加坚定了他的信念。
第五日午后，他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爬上一座高耸的山脊。
眼前豁然开朗，只见群山万壑之间，一片巨大的、被氤氲灵气笼罩的山脉映入眼帘。
那里峰峦如聚，云雾缭绕，无数亭台楼阁在云蒸霞蔚间若隐若现，宛如仙境。
一道巨大的、宛如青玉雕琢而成的山门，矗立在入山之处，上面以某种蕴含道韵的笔法，镌刻着两个磅礴大字——**青岚！
**山门之下，人影绰绰，似乎聚集了不少人。
仙门！
真的是仙门！
林尘的心脏狂跳起来，干裂的嘴唇微微颤抖。
希望，如同绝境中的火星，骤然亮起。
他连滚带爬地冲下山脊，用尽最后的力气，朝着那青岚宗的山门奔去。
然而，靠近之后，沸腾的希望迅速冷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卑微与茫然。
山门前，是一片巨大的青石广场。
此刻，广场上聚集了不下数百人，大多是和他年纪相仿的少年少女，亦有少数年纪稍长的。
他们衣着光鲜，虽非个个绫罗绸缎，但至少整洁体面，不少人身边还有仆从相伴，神色间带着或紧张、或傲然、或期待的表情。
与他们相比，一身破烂麻衣、满身血污尘土、散发着酸臭气味的林尘，简首如同混入鹤群的土鸡，显得格格不入。
周围投来一道道或好奇、或鄙夷、或厌恶的目光。
“哪里来的乞丐？
也敢来青岚宗碰运气？”
“啧，看他那样子，怕是山里逃难来的野人吧？”
“守卫怎么也不管管，平白污了这仙家圣地。”
窃窃私语声，如同冰冷的针，刺穿着林尘的耳膜。
他紧紧抿着唇，低着头，将握着石珠的手藏进袖子里，默不作声地挤到人群最边缘、最不起眼的角落。
他不在乎这些目光，他只想进去，获得力量。
这时，一名身着青色道袍、神情冷峻的中年修士，在一众弟子的簇拥下，走到山门前的高台上。
他目光如电，扫过下方熙攘的人群，无形的威压让广场瞬间安静下来。
“肃静！”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今日乃我青岚宗开山收徒之日。
欲入我青岚，需过三关：验骨龄，测灵根，问心性。
骨龄超过十六、灵根驳杂不堪、心性不坚者，皆无缘仙道。
现在，开始！”
命令一下，广场上立刻有序地排起数条长队。
队伍最前方，摆着几张玉质桌案，有宗门弟子负责检验。
林尘排在了队伍最末尾，心中忐忑。
骨龄他肯定符合，但灵根是什么？
心性又如何？
等待漫长而煎熬。
他看到前面不断有人上前，将手按在桌案上一块透明的晶石上。
晶石有时会亮起璀璨的光芒，引来看守弟子赞许的点头和旁人羡慕的目光；有时则只有微弱光华，甚至毫无反应，换来的是检验者失望的叹息和冷漠的“不合格”三个字。
“不合格，下一个。”
“水土双灵根，资质尚可，去那边等候。”
“咦？
金系天灵根！
好！
师兄，这边发现一个好苗子！”
欢呼与失落，希望与绝望，在这青石广场上不断上演。
终于，轮到了林尘。
负责检验的是一名年轻弟子，看到林尘这副尊容，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毫不掩饰脸上的嫌恶。
“名字？”
“……林尘。”
“伸手，按在测灵石上。”
林尘依言，将脏兮兮的、带着伤痕的右手，按上了那块冰凉剔透的晶石。
一瞬间，他感觉似乎有一股微弱的气流，从晶石传入他体内，流转一圈。
然后……测灵石毫无反应。
别说光芒，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
那弟子嗤笑一声，语气带着讥讽：“毫无灵根，浊骨凡胎！
真是浪费功夫。
不合格，滚吧！”
毫无灵根……浊骨凡胎……八个字，如同八把冰锥，狠狠扎进林尘的心口。
他最后的希望，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打碎。
周围传来毫不客气的哄笑声。
“我就说吧，一个乞丐能有什么资质？”
“真是异想天开……快滚吧，别挡着后面的人！”
那鄙夷的目光，刺耳的嘲讽，如同昨日那毁天灭地的金色匹练，再次将他淹没。
为什么……凭什么他们生来就有灵根，就能踏入仙门？
凭什么我就要是浊骨凡胎，连门都进不去？
凭什么我的亲人就要死得不明不白，而我连复仇的资格都没有？！
一股暴戾的、不甘的怨气，猛地冲上他的头顶。
他双眼瞬间布满血丝，身体因极致的愤怒和绝望而微微颤抖。
就在他几乎要控制不住，想要不顾一切地嘶吼质问时——一首被他紧紧攥在左手掌心，贴着胸口的那枚灰色石珠，再次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温热**。
这温热，如同寒冬里的一缕暖流，瞬间淌过他几近崩溃的心田，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安抚与清明。
同时，一个冰冷而坚定的念头，如同破开迷雾的闪电，击中了他：“他们不收，是他们有眼无珠！
仙路，绝不只他青岚一条！”
他猛地抬起头，之前几乎要溢出的疯狂与绝望被强行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令人心悸的平静。
他没有再看那嘲讽的弟子一眼，也没有理会周围的哄笑，只是默默地、缓缓地收回了按在测灵石上的手。
然后，他转过身，在无数道或鄙夷或怜悯的目光中，一步一步，异常沉稳地，离开了这片曾带给他短暂希望，又顷刻将其碾碎的青岚宗山门。
他没有回头。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孤独，却带着一种倔强的笔首。
前方是茫茫群山，是未知的险途。
但他手中紧握的石珠，和他心中那缕被恨意与石珠共同滋养的不灭之火，将照亮他的路。
仙门不入，我便自寻我道！
青岚不收，我命由我，不由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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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字？”
“……林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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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合格，滚吧！”
毫无灵根……浊骨凡胎……八个字，如同八把冰锥，狠狠扎进林尘的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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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鄙夷的目光，刺耳的嘲讽，如同昨日那毁天灭地的金色匹练，再次将他淹没。
为什么……凭什么他们生来就有灵根，就能踏入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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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暴戾的、不甘的怨气，猛地冲上他的头顶。
他双眼瞬间布满血丝，身体因极致的愤怒和绝望而微微颤抖。
就在他几乎要控制不住，想要不顾一切地嘶吼质问时——一首被他紧紧攥在左手掌心，贴着胸口的那枚灰色石珠，再次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温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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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再看那嘲讽的弟子一眼，也没有理会周围的哄笑，只是默默地、缓缓地收回了按在测灵石上的手。
然后，他转过身，在无数道或鄙夷或怜悯的目光中，一步一步，异常沉稳地，离开了这片曾带给他短暂希望，又顷刻将其碾碎的青岚宗山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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