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离乡后，有虞凯的生活便如同一杯兑了太多水的稀粥，味道寡淡，却也勉强温饱。
他小小的世界，从此缩窄成了爷爷有虞安和奶奶王氏的身影，以及永勉村头那棵老槐树下日复一日的眺望。
奶奶王氏，是个典型的农家老妇，岁月和辛劳在她脸上刻满了深深的沟壑。
她性子急，嗓门大，是村里出了名的“刀子嘴”。
“小兔崽子！
又跑哪儿野去了？
瞅瞅这一身泥！
刚换的衣裳！”
王氏提着烧火棍，看到从外面钻回来、像个泥猴似的有虞凯，立刻叉腰开骂，声音能传出半条街去。
有虞凯也不怕，乌溜溜的眼睛看着奶奶，小声辩解：“阿爷让我去看地里水退了没…看水用滚着去？
你当你是泥鳅成精了？！”
王氏骂得更凶，手上的烧火棍却轻轻落下，只拂去他裤腿上的干泥，“还不快滚进来洗脸！
等着我请你啊？
饭都凉了！”
饭桌上，永远是清汤寡水。
偶尔有虞安从河沟里摸到条小鱼，或是邻居送来一小把野菜，便是难得的荤腥。
王氏总是把最好的部分——鱼肚子上那点没刺的肉，野菜里嫩一点的叶子——狠狠夹到有虞凯碗里，嘴上还不饶人：“吃！
愣着干啥？
吃了好长力气，以后接着滚泥坑！
我看你就是个讨债的，一点不让人省心！”
有虞凯埋头吃着，他知道，奶奶的骂声里，藏着他能感受到的全部温暖。
夜里，他睡得迷迷糊糊，总能感觉到奶奶轻手轻脚地进来，为他掖好被踢开的破旧被角，粗糙的手掌偶尔会极轻地拂过他的额头。
爷爷有虞安则沉默得多。
父母走后，他仿佛更加佝偻了。
他尽力照料着孙子，教他认地里的野菜，告诉他哪些树皮饿极了可以啃，哪些蘑菇有毒不能碰。
他很少笑，但眼神里的慈爱却厚重如山。
他最大的乐趣，就是在黄昏时，抱着小凯坐在门槛上，指着村口的方向，一遍遍重复：“凯儿你看，那条路，你爹娘就是从那儿走的，以后啊，也准定从那儿回来。”
有虞凯总是认真地点头，小脸绷得紧紧的：“嗯，凯儿记得。”
除了爷爷奶奶，有虞凯的世界里还有一抹偶尔出现的、带着药草清香的暖色。
他的姥爷、舅舅和姨，都是行走乡里的赤脚医生，家住得远，在一个叫做“药泉屯”的地方。
他们隔上几个月，甚至会半年，才会翻山越岭来永勉村一趟。
每次他们来，都是有虞凯最像过年的日子。
舅舅会憨笑着把他高高举起，姨会拿出带来的粗布新衣裳在他身上比划，虽然往往肥大不少，但却是崭新的。
姥爷话不多，总是用那双沾着草药味、布满老茧的手，仔细地给他检查身体，看看有没有疾病，摸摸小胳膊小腿有没有力气。
他们会带来许多在永勉村见不到的好东西：一小包糖、几块耐放的干饼、一包能驱蚊防病的药草香囊，还有时会给王氏留下些治疗腰腿疼的膏药。
“苦了孩子了。”
姥爷总是这样叹着气，对有虞安和王氏说，“路远，也不能常来。
这点东西，好歹是个心意。”
王氏这时反而会收起刀子嘴，局促地搓着手：“来就来，还带啥东西…家里啥都有…小凯挺好的，皮实着呢…”她嘴上推拒，眼里却有着感激的光。
这些短暂的探望，如同投映在有虞凯灰暗童年里的一道彩光，绚丽却短暂。
舅舅、姨和姥爷走后，那些糖他会舔很久，那新衣服他会摸了又摸，然后小心翼翼地收起来。
与姥爷家的偶尔关怀相比，同住一村的叔叔们，则显得疏远许多。
有虞伟还有两个弟弟，有虞壮和有虞强。
他们也成了家，有儿有女，日子同样紧巴巴的。
对于大哥大嫂外出谋生留下的这个“拖油瓶”，他们的态度是漠然的。
“自家娃都喂不饱，哪还顾得上别家？”
这是婶婶们常挂在嘴边的话。
路上遇见，至多点点头。
逢年过节，也极少叫有虞安老两口带着小凯过去吃饭。
有时有虞安实在艰难，硬着头皮想去借半碗米，也多半会被儿媳以各种理由搪塞回来，身后往往还跟着几句指桑骂槐的闲话。
“爹，不是我们不帮，您看今年这光景…”叔叔有虞壮曾这样对有虞安说，眼神躲闪。
有虞安是个硬气的人，去过一两次后，便再也不登儿子们的门了。
他宁愿自己多挖野菜，多啃树皮，也不愿去看儿媳的脸色，听那些冷言冷语。
有虞凯早慧，这些冷暖，他小小的心感知得清清楚楚。
他从不吵着要去叔叔家，也从不问爷爷奶奶为什么别家孩子都有叔伯疼，而他没有。
他只是更安静地待在爷爷奶奶身边，偶尔望向叔叔家飘出炊烟的屋顶时，那双过于清澈的眼睛里，会闪过一丝与年龄不符的了然和淡漠。
日子就像永勉村头的那条黄土路，晴天吃土，雨天沾泥，一眼望不到头，却也只能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有虞凯在奶奶的骂声里、爷爷的沉默里、远亲偶尔的馈赠里和近亲持续的冷漠里，像一棵石缝里的小草，顽强而沉默地生长着。
无人知道，那被深深掩藏的纵横圣子的命格，是否正让他以另一种方式，观察、学习、并理解着这人间最真实的世情冷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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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性子急，嗓门大，是村里出了名的“刀子嘴”。
“小兔崽子！
又跑哪儿野去了？
瞅瞅这一身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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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虞凯也不怕，乌溜溜的眼睛看着奶奶，小声辩解：“阿爷让我去看地里水退了没…看水用滚着去？
你当你是泥鳅成精了？！”
王氏骂得更凶，手上的烧火棍却轻轻落下，只拂去他裤腿上的干泥，“还不快滚进来洗脸！
等着我请你啊？
饭都凉了！”
饭桌上，永远是清汤寡水。
偶尔有虞安从河沟里摸到条小鱼，或是邻居送来一小把野菜，便是难得的荤腥。
王氏总是把最好的部分——鱼肚子上那点没刺的肉，野菜里嫩一点的叶子——狠狠夹到有虞凯碗里，嘴上还不饶人：“吃！
愣着干啥？
吃了好长力气，以后接着滚泥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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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虞凯埋头吃着，他知道，奶奶的骂声里，藏着他能感受到的全部温暖。
夜里，他睡得迷迷糊糊，总能感觉到奶奶轻手轻脚地进来，为他掖好被踢开的破旧被角，粗糙的手掌偶尔会极轻地拂过他的额头。
爷爷有虞安则沉默得多。
父母走后，他仿佛更加佝偻了。
他尽力照料着孙子，教他认地里的野菜，告诉他哪些树皮饿极了可以啃，哪些蘑菇有毒不能碰。
他很少笑，但眼神里的慈爱却厚重如山。
他最大的乐趣，就是在黄昏时，抱着小凯坐在门槛上，指着村口的方向，一遍遍重复：“凯儿你看，那条路，你爹娘就是从那儿走的，以后啊，也准定从那儿回来。”
有虞凯总是认真地点头，小脸绷得紧紧的：“嗯，凯儿记得。”
除了爷爷奶奶，有虞凯的世界里还有一抹偶尔出现的、带着药草清香的暖色。
他的姥爷、舅舅和姨，都是行走乡里的赤脚医生，家住得远，在一个叫做“药泉屯”的地方。
他们隔上几个月，甚至会半年，才会翻山越岭来永勉村一趟。
每次他们来，都是有虞凯最像过年的日子。
舅舅会憨笑着把他高高举起，姨会拿出带来的粗布新衣裳在他身上比划，虽然往往肥大不少，但却是崭新的。
姥爷话不多，总是用那双沾着草药味、布满老茧的手，仔细地给他检查身体，看看有没有疾病，摸摸小胳膊小腿有没有力气。
他们会带来许多在永勉村见不到的好东西：一小包糖、几块耐放的干饼、一包能驱蚊防病的药草香囊，还有时会给王氏留下些治疗腰腿疼的膏药。
“苦了孩子了。”
姥爷总是这样叹着气，对有虞安和王氏说，“路远，也不能常来。
这点东西，好歹是个心意。”
王氏这时反而会收起刀子嘴，局促地搓着手：“来就来，还带啥东西…家里啥都有…小凯挺好的，皮实着呢…”她嘴上推拒，眼里却有着感激的光。
这些短暂的探望，如同投映在有虞凯灰暗童年里的一道彩光，绚丽却短暂。
舅舅、姨和姥爷走后，那些糖他会舔很久，那新衣服他会摸了又摸，然后小心翼翼地收起来。
与姥爷家的偶尔关怀相比，同住一村的叔叔们，则显得疏远许多。
有虞伟还有两个弟弟，有虞壮和有虞强。
他们也成了家，有儿有女，日子同样紧巴巴的。
对于大哥大嫂外出谋生留下的这个“拖油瓶”，他们的态度是漠然的。
“自家娃都喂不饱，哪还顾得上别家？”
这是婶婶们常挂在嘴边的话。
路上遇见，至多点点头。
逢年过节，也极少叫有虞安老两口带着小凯过去吃饭。
有时有虞安实在艰难，硬着头皮想去借半碗米，也多半会被儿媳以各种理由搪塞回来，身后往往还跟着几句指桑骂槐的闲话。
“爹，不是我们不帮，您看今年这光景…”叔叔有虞壮曾这样对有虞安说，眼神躲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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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宁愿自己多挖野菜，多啃树皮，也不愿去看儿媳的脸色，听那些冷言冷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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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不吵着要去叔叔家，也从不问爷爷奶奶为什么别家孩子都有叔伯疼，而他没有。
他只是更安静地待在爷爷奶奶身边，偶尔望向叔叔家飘出炊烟的屋顶时，那双过于清澈的眼睛里，会闪过一丝与年龄不符的了然和淡漠。
日子就像永勉村头的那条黄土路，晴天吃土，雨天沾泥，一眼望不到头，却也只能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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