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晚自习的铃声拖着尾音钻进走廊时，江熠正把最后一本练习册塞进书包。
桌肚里的手电筒硌得他腰侧发痒，那是上周和哥们儿约好去天台看流星的家伙，临了被家长抓去补课，倒把这玩意儿落他这儿了。
“走了。”
林砚之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的书包拉链拉到一半，手里还捏着半块没吃完的薄荷糖。
江熠抬头时，正撞见他咬碎糖块的瞬间，月光从窗户斜斜切进来，落在他绷紧的下颌线上，连带着那点清冽的薄荷气都像被镀了层银。
江熠忽然想起中午在小卖部，林砚之拿了两盒牛奶，结账时顺手把这颗糖揣进了他兜里，说“你下午总打瞌睡，含着清醒点”。
“等会儿。”
江熠伸手按住他的书包，“去不去天台？”
林砚之挑眉：“老班刚在班会强调过，天台锁了。”
“上周检查卫生时我留了备用钥匙。”
江熠拍了拍裤兜，金属钥匙链发出轻响，“听说今晚有猎户座流星雨，看吗？”
林砚之盯着他亮闪闪的眼睛看了两秒，把半块糖咽下去：“作业写了？”
“物理卷子借我抄抄就行。”
江熠笑得坦荡，见林砚之转身往楼梯口走，立刻拎着书包追上去，“哎你同意了？”
“去看看锁没换。”
林砚之的声音混着走廊里渐稀的人声，听不出情绪，脚步却分明放慢了半拍，刚好能让江熠跟上来。
教学楼的后门没锁，大概是哪个值日生忘了。
夜风卷着樟树的气息扑过来，吹得江熠打了个哆嗦。
他转头看见林砚之的校服拉链拉到顶端，领口立着，遮住了小半张脸，只露出双平静的眼睛，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
“冷？”
江熠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不由分说往他身上披，“我火力壮。”
林砚之想摘下来，却被江熠按住手腕。
少年的掌心滚烫，带着刚从教室里带出来的暖气，隔着薄薄的校服布料，像团小火苗似的燎过来。
他顿了顿，指尖蜷了蜷，终究没再推拒。
天台的铁门果然没换锁。
钥匙插进锁孔转了半圈，“咔哒”一声轻响，像是敲在寂静的夜里。
江熠推开门时，风突然涌上来，吹得两人的衣角猎猎作响。
天台上积着层薄灰，角落里堆着几个废弃的篮球架，锈迹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江熠把书包往地上一扔，拉着林砚之往栏杆边跑，“你看那边，视野绝了！”
远处的居民楼亮着零星灯火，像撒在黑丝绒上的碎钻。
更远处的操场轮廓模糊，隐约能听见晚归的虫鸣。
林砚之靠在栏杆上，江熠那件带着洗衣粉味的外套滑到肩头，他伸手拽了拽，指尖触到布料上洗得发白的袖口，忽然想起上周运动会，江熠跑三千米时摔在跑道上，校服肘破了个洞，还是他拿回家缝好的——虽然针脚歪歪扭扭，被江熠笑了整整两天。
“你说的流星呢？”
林砚之抬头看天，墨蓝色的天幕上缀着疏朗的星子，连月亮都躲在云后。
“急什么。”
江熠从书包里翻出手电筒，往天上照了照，光柱在夜空中划出道亮线，“预报说十点半左右。”
他顿了顿，忽然往林砚之身边凑了凑，“喂，问你个事儿。”
“嗯？”
“你上次期末物理考了满分吧？”
江熠的声音有点含糊，“最后那道大题，我琢磨了三天没搞懂，你给我讲讲？”
林砚之愣了愣。
他知道江熠不爱学物理，每次讲题都要东拉西扯半天，此刻却突然正经起来，眼睛在星光下亮得惊人。
他从口袋里摸出支笔，又扯过江熠递来的草稿纸，借着远处的灯光在上面画受力分析图。
“这里，物体在斜面上的摩擦力方向要注意，”他的笔尖顿在纸上，“你上次错把静摩擦当成滑动摩擦了。”
江熠凑近了些，能闻到林砚之头发上淡淡的洗发水味，混着他身上的薄荷糖气息。
少年的肩膀偶尔碰到一起，像两块相吸的磁铁，分开半寸，又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轻轻撞一下。
“懂了吗？”
林砚之抬眼时，鼻尖差点碰到江熠的额头。
江熠猛地往后缩了缩，耳尖发烫：“啊……差不多。”
林砚之看着他慌乱的样子，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低头继续在纸上写公式。
风把草稿纸吹得卷起来，江熠伸手去按，手指却和林砚之的撞在一起。
两人同时缩回手，空气里像是多了点什么，比夜风更轻，比星光更密。
“咔嗒”一声，手电筒的光突然灭了。
江熠“啧”了一声，拍了拍筒身：“什么破质量。”
“可能没电了。”
林砚之摸出手机，点开手电筒功能。
暖黄的光落在两人交叠的草稿纸上，把林砚之的侧脸照得很柔和，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
江熠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你以后想考哪所大学？”
“还没定。”
林砚之顿了顿，“你呢？”
“不知道。”
江熠踢了踢脚下的石子，“可能……去南边吧，听说那边冬天不冷。”
林砚之没说话，只是把手机往他那边递了递，让光更亮些。
江熠看着他握着手机的手指，想起运动会那天，林砚之就是用这只手，把摔在地上的他拉起来，还从口袋里摸出创可贴，小心翼翼地贴在他擦破的膝盖上。
那时阳光很烈，林砚之的额角渗着汗，眼神比阳光还烫。
“看！”
江熠突然指向天空。
一道银亮的光划破夜幕，拖着浅淡的尾迹，转瞬即逝。
两人同时抬头，连呼吸都忘了。
紧接着，第二颗、第三颗……星子像是被谁打翻了的银豆，接二连三地掠过天幕，把墨蓝的夜空照得忽明忽暗。
“许愿吗？”
江熠的声音带着点雀跃的颤音。
林砚之没说话，只是闭上眼睛。
江熠看着他被星光照亮的侧脸，突然也闭上眼睛，心里却乱糟糟的，想不出该许什么愿。
是希望物理能及格？
还是……希望身边这个人，能一首站在这里？
等他睁开眼时，流星己经停了。
林砚之正低头看着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江熠凑过去看，发现他在备忘录里写了行字：“猎户座流星雨，22点37分，和江熠在天台。”
江熠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
他刚想说点什么，林砚之己经把手机收起来了，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该回去了，门卫要锁门了。”
下楼时，江熠走在后面，看着林砚之披着他的外套，一步一步踩在月光里。
外套的长度刚好到林砚之的膝盖，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像只被风吹起的白鸟。
走到教学楼门口，林砚之把外套脱下来递给他：“谢了。”
“不用。”
江熠接过外套，指尖碰到他的手腕，又是一阵滚烫的触感。
他突然想起什么，从书包里翻出物理卷子，“那个……明天早自习前，借我对对答案？”
林砚之笑了笑：“我放在你桌肚里。”
两人在校门口分开，一个往左，一个往右。
江熠走了几步，回头看时，林砚之还站在路灯下，见他回头，挥了挥手。
路灯的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一首铺到江熠脚边，像条温柔的、没说出口的线。
江熠也挥了挥手，转身往家走。
外套上还沾着林砚之身上的薄荷味，混着夜风里的樟香，钻进鼻腔时，让他想起天台上的星子——那些亮闪闪的、不敢说出口的东西，原来早就落进心里了。
他摸出手机，点开和林砚之的聊天框，输了又删，最后只发了个月亮的表情。
没过几秒，对方回了个星星的表情。
江熠盯着屏幕笑了半天，把手机揣回兜里，脚步轻快地往家走。
夜风掀起他的校服衣角，像是在替他藏起那句没说出口的话：其实比起流星，我更想多看会儿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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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熠走了几步，回头看时，林砚之还站在路灯下，见他回头，挥了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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