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之后，裴琛消失了整整一周。
别墅里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似乎随着他的离开而略微消散，但另一种更复杂、更粘稠的东西悄然弥漫开来，堵在顾晚心口，让她喘不过气。
他那几句醉后的呢喃，像鬼魅般日夜不休地在她耳边回响。”
骗她说报复…是怕她发现…“ ”从十六岁起…我存的每一分钱…都想给她。
“每一个字都像一根烧红的针，刺破她三年间用恨意浇筑的坚硬外壳，露出底下从未愈合、鲜血淋漓的内里。
不可能。
这一定是裴琛新的把戏，更残忍、更玩弄人心的报复。
他发现了她在偷偷拟离婚协议，所以用这种方式来扰乱她，让她在希望和绝望中被反复煎熬，最后彻底崩溃。
她一遍遍告诉自己，强迫自己相信这就是真相。
可那个深夜，他倒在沙发上毫无防备的侧影，那语气里几乎不可能伪装的、深埋了岁月的执拗与稚气，却顽固地在她脑中盘踞，挥之不去。
十六岁……那封被她扔进学校喷泉水池的情书……记忆的闸门被强行撬开一丝缝隙，漏出些许模糊的光影。
那时他是沉默寡言、衣着洗得发白的优等生，她是众星捧月、眼高于顶的顾家大小姐。
他的情书措辞笨拙，字迹却锋利挺拔。
她当时正被一群朋友簇拥着调笑，为了维持那份可笑的高傲和从众，她甚至没看完，就轻蔑地笑着，随手将那叠载着少年心事的信纸抛入了水中，看着墨迹被池水晕开、模糊、沉没。
她甚至没去看一眼他当时站在人群外的表情。
心口猝然一缩，泛起细密的疼。
她猛地攥紧手心，用指甲狠狠掐入掌肉，用尖锐的痛感驱逐这不该有的、危险的情绪。
不能信。
顾晚，绝对不能信。
这天下午，别墅来了不速之客。
林薇薇，圈子里出了名的社交花，也是这几年里，外界揣测中最有可能坐上“裴太太”位置的人选之一。
她穿着当季最新款的套装，妆容精致，踩着高跟鞋，像回自己家一样熟门熟路地走进来，目光扫过顾晚身上简单的家居服时，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顾小姐，哦不，现在或许该叫裴太太？”
她红唇弯起，笑意却不达眼底，“我来替阿琛取一份文件，他上次落在我那儿了。”
“阿琛”两个字叫得亲昵又自然。
顾晚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这种伎俩，三年里她见过不止一次。
她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示意佣人带她去书房。
林薇薇却并不急于离开，反而在客厅9沙发上坐下，姿态优雅地打量西周，目光最后落回顾晚脸上，带着几分怜悯，几分幸灾乐祸。
“说起来，真是佩服顾小姐。”
她轻笑，“要是我，可没脸继续住在这里。
想想你们顾家当初是怎么对阿琛的？
破产清算时步步紧逼，差点把他母亲留下的那点念想都夺走。
要不是阿琛后来自己拼出一条血路……”顾晚的脊背不易察觉地僵了一下。
顾家对裴琛做过什么？
父亲从未对她细说，她只知道两家曾有旧怨，裴家败落得早，而顾家……在其中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
她一首以为，裴琛的恨，仅仅源于她那一次幼稚的羞辱。
林薇薇欣赏着她细微的神色变化，满意地继续道：“阿琛这个人啊，就是念旧，心软。
买下你，大概也是看在过去那点可怜的交情上，不忍心看你流落街头吧。
不过呢，折磨一个不爱的人，也没什么意思，你说对吧？”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扎向顾晚最敏感脆弱的神经。
不爱的人。
折磨。
心软？
念旧？
那几句醉语再次疯狂地撞击着她的理智。
林薇薇终于起身，拿着一个文件袋，离开前，又回头嫣然一笑：“对了，阿琛让我下周陪他去瑞士出差。
别墅冷清，顾小姐自己……保重。”
高跟鞋的声音渐行渐远。
顾晚独自站在空旷的客厅里，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照进来，将她的身影拉得细长，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林薇薇的话像一把钥匙，咔嚓一声，打开了通往更深地狱的门。
如果裴琛的恨，不仅仅源于那封情书呢？
如果背后藏着顾家更深的亏欠呢？
那他这三年来的折磨，是报复，还是……另一种形式的偿还？
而他醉酒后的话，又到底是什么？
她原本以为清晰的恨意突然变得混沌不堪，前路迷雾重重。
她失魂落魄地走上楼，经过裴琛的书房时，鬼使神差地推开了门。
这里她很少进来，是他的绝对禁地。
书房里充斥着冷冽的雪松气息，混合着淡淡的烟草味，和他的人一样，冰冷又极具存在感。
她的心跳莫名加速，像一个闯入者，惶惑不安。
她的目光扫过巨大的红木书桌，猛地顿住——桌角，正放着那个她熟悉的、纯白色的长盒。
盒盖虚掩着，里面那件雪白的芭蕾舞裙安静地躺着，缎面在从窗外透进的光线下，反射着冰冷刺眼的光。
而在舞裙旁边，压着一份打开的文件。
她下意识地走近。
那是一份资产转让协议的初稿。
乙方是裴琛，而甲方的名字……赫然是她，顾晚。
所涉及的，是裴琛名下最早起家、也是最核心的一家科技公司的大部分股权，估值是一个令人瞠目的天文数字。
文件的日期，就在他醉酒的那天下午。
顾晚的呼吸骤然停止，血液似乎在刹那间凝固了。
她猛地后退一步，撞到了身后的书架。
哐当一声轻响，一个旧式的、漆皮有些剥落的铁盒子从书架顶层被震落下来，掉在地毯上，盒盖摔开。
里面的东西散落出来——几张泛黄的、被水渍晕染过、字迹己经模糊不清的纸张碎片，被小心翼翼地用透明薄膜裱糊着，依稀能辨认出开头“顾晚同学：……”的字样。
一堆面额不一的旧版纸币和硬币，整齐地叠放着一沓沓老旧的投资报表和股权证明，最上面一张的日期，遥远得像是上辈子。
还有一张更旧的、褪色的照片。
照片上，是十六岁的裴琛。
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身形清瘦，正低着头，专注地看着手里拿着的一个什么东西，侧脸线条青涩却依然清晰冷峻。
而在他视线前方不远处，是穿着漂亮芭蕾舞裙、被一群朋友围着、笑靥如花的十六岁的她。
他看着她的眼神，专注得惊人，藏着那个年纪男孩所有无法宣之于口的、笨拙又汹涌的——爱慕。
顾晚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脸色煞白如纸。
她踉跄着扶住书桌边缘，才勉强支撑住发软的身体。
目光死死地盯着地上那些散落的、跨越了漫长岁月的证据。
骗她说报复…是怕她发现… 从十六岁起…我存的每一分钱…都想给她。
原来…… 不是戏弄，不是新的报复。
那是他烂在心底、藏得最深、连醉酒后都只敢泄露只言片语的……真相。
窗外天色不知何时暗了下来，乌云压顶，一场暴雨即将来临。
沉重的雨点开始敲打玻璃窗，噼啪作响，如同她此刻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胸腔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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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甚至没去看一眼他当时站在人群外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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