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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两点十分的便利店，进入了一天中最沉寂的阶段。

窗外的街道空旷得能听见风声，只有偶尔驶过的车辆，像流星般划破夜的寂静，留下短暂的光痕和远去的引擎低鸣。

靠窗的考研生早己收拾东西离开，留下一个空荡荡的座位和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专注气息。

便利店角落里，传来窸窸窣窣的轻响。

刘大爷蹲在地上，正小心翼翼地将几个压扁的空纸箱展开、抚平，再叠放在一起。

他那巨大的、鼓鼓囊囊的蛇皮袋靠在旁边的货架上，袋口没扎紧，露出里面皱巴巴的废报纸和几个塑料瓶。

他专注地整理着这些“宝贝”，仿佛在进行一项精密的手工操作，佝偻的背影在冷白色的货架灯光下显得格外单薄。

就在这时，收银台旁的微波炉发出清脆的“叮——”一声，打破了这角落的寂静。

陈雨从微波炉里取出那盒热气腾腾的纯牛奶，纸盒烫得她指尖微红，连忙换手捏着边缘。

她端着牛奶，脚步轻轻地走向角落。

“大爷，”她蹲下身，声音放得很柔，生怕惊扰了他，轻轻碰了碰刘大爷的胳膊肘，“天儿冷，喝杯热奶暖暖身子吧？”

刘大爷抬起头，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刻满了深深的皱纹，像干涸土地上的裂痕。

他看清是陈雨和她手里的牛奶，浑浊的眼睛里掠过一丝局促，连忙摆手，手上的劳保手套破了一个洞，露出冻得有些发红的拇指关节。

“不用不用，姑娘，”他声音有些沙哑，带着浓重的口音，“我……我不买，就是捡俩箱子，完了就走，不耽误你事儿……不要钱的！”

陈雨不由分说，带着点不由分说的劲儿，把温热的牛奶盒塞进他那只没破洞的手里，“这是我自个儿带的，喝不完啦，再放就凉了，浪费多不好。”

刘大爷捏着那盒散发着诱人奶香的热饮，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纸盒面，老茧蹭过包装，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他低下头，小声嘟囔着，像是对自己说，又像是对陈雨说：“这……这怎么好意思……平白无故的……你这姑娘，心肠真好，跟我那远在老家的孙女似的……她呀，也总偷偷往我口袋里塞糖，怕我牙不好还不让我多吃……”他说着，嘴角似乎微微扬起一点极淡的、怀念的弧度。

陈雨注意到，他接过牛奶时，下意识地把那只破了洞的手套藏到了身后，仿佛不想让她看见那一点窘迫。

他笨拙地找到吸管，插进去，小心翼翼地呷了第一口。

热牛奶滑入喉咙的瞬间，他那双总是带着点疲惫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像极了冬天里趴在墙头晒太阳的慵懒老猫，整个人似乎都松弛柔软了下来。

一点乳白色的奶渍不小心沾在了他的嘴角，他也浑然不觉。

陈雨看着心里发软，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干净的纸巾递过去。

刘大爷愣了一下，随即有点慌慌张张地接过，胡乱在嘴边擦了一下，动作略显笨拙，耳朵尖却悄悄地红了，似乎为这点小小的失态感到不好意思。

看着他，陈雨忽然想起了老家年迈的爷爷，爷爷也是这样，总是默默付出，却从不轻易接受别人的好，一旦接受了，就总会想方设法地回报。

她没再说什么，只是自然地蹲下来，帮他把那些散落的纸箱一个个拆开、压平、叠放整齐，动作麻利。

刘大爷默默地喝着牛奶，看着蹲在一旁帮忙的陈雨，浑浊的眼睛里情绪复杂。

很快，一盒牛奶见了底。

刘大爷仔细地把空纸盒吸扁，然后折成一个小小的、方方正正的块状，郑重地塞进自己外套的内兜里，仿佛那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他背起沉重的蛇皮袋，对陈雨说：“姑娘，谢谢你的奶……我、我下次来，给你带点自家种的橘子，甜得很！

真的！”

陈雨连忙站起身摆手：“大爷，真不用！

您别麻烦！”

“得带！”

刘大爷却很固执，皱纹深刻的脸上是一种不容拒绝的认真，“不然……不然我下次可不好意思再来你这儿捡箱子了。”

说完，他背着那个巨大的、几乎要把他压垮的蛇皮袋，步履蹒跚地朝门口走去。

玻璃门“叮咚”一声打开。

就在门要关上的瞬间，刘大爷忽然又转过身，从门缝里探进头来，目光落在陈雨脚上那双洗得发白的工鞋上，指了指：“姑娘，你那鞋帮子……右边那个，有点松线了，走路多看着点道，别崴着脚。”

陈雨下意识地低头看去，果然，右脚鞋帮和鞋底的连接处，有一段线头松脱了，开了一个小口子。

她心里猛地一暖，再抬头想道谢时，玻璃门己经“咔哒”一声合拢，门外只剩下刘大爷蹒跚远去的背影，渐渐融入浓重的夜色里。

她站在原地，心里酸酸软软的，像被那盒热牛奶烫过一样。

她走到门口，将刚才叠好的那摞空纸箱整整齐齐地放在门内侧不碍事的角落——方便刘大爷下次来的时候可以首接拿走。

刚转过身，还没来得及回味这份陌生人带来的温暖，收银台上，她的手机就突兀地、执拗地响了起来。

屏幕在昏暗的店里骤然亮起，上面一个清晰的“妈”字，正伴随着急促的铃声，一下下地跳动着。

（第三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