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到十六岁，猫嫌狗憎，不干正事儿。
在我看遍全村青年才俊的白屁股以后。
村里人凑钱给我找了个前途无量的营生。
我站在皇宫里，摸摸头顶的太监帽子。
心想，哼
我一定在这紫禁城混出个人样儿。
让村里的老家伙们瞧瞧我的本事
01
当我站在冷宫里，吹着阴风时。
我就知道自己被骗了
什么送我来宫里享福。
什么宫里有自己人尽管闯荡。
全他爹的是坑人的
他们那点银子只够买一个小太监的名额。
害得我一个貌美如花的大美人来这儿当太监。
我认命地推开了偏殿的门。
我被派来伺候废太子。
也不知道犯了多大的事儿，让他皇帝老爹打断了腿，扔到这破地方了。
殿下?
喊了几声都没人回应。
我疑心这废太子是死在里边了。
进去一看。
人趴在地上，双腿上全是血。
茶壶打翻在地上，乌糟糟的。
啧，够可怜的。
我刚走过去，就听到他吼了一声。
滚
嘿脾气真够大啊。
我故意在他手上踩了一脚，听到他闷哼一声。
我往凳子上一坐，从怀里摸出一个水灵灵的青梨啃起来。
当好人咱不会。
但是当恶人，那叫一个手到擒来啊。
我含含糊糊地说道: 殿下，奴才小丸子来伺候您，有事儿您尽管吩咐。
他哑着嗓子说了一句: 水。
我揉揉耳朵: 啥?您说啥?
呵，我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到了这冷宫还给我摆什么太子的谱儿，就等着被我折磨吧。
若是客客气气的，那彼此都好过。
张口就让我滚，那不好意思。
您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废太子没再说话，趴在地上没动静了。
外面送来晚膳。
他那份一荤一素一汤，还不错。
我的就差多了，两个粗面馒头一碗烂菜叶子。
我装模作样地问道: 殿下，您吃饭吗?
我把馒头往他面前一放。
他没动。
我踢了踢他，心想，别死了啊
他厌恶地说道: 不许碰孤
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翻了个白眼儿，把他的饭全吃了。
吃饱喝足，往床上一躺，拍拍肚子。
舒服啊。
等发了月银，再出去赌两把，松快松快。
这日子，倒也比在村里成天挨骂强。
我忽然想起。
入宫前，曾听人说太子生得龙章凤姿，貌若谪仙。
这俩词儿，听起来就很华丽。
我咂吧一下嘴，走过去谄媚地说道: 殿下，奴才伺候您梳洗吧。
我把废太子拉起来。
将他散落的头发拢起来。
这么一看。
傻眼了。
废太子定定地看着我，失了魂一样。
我眨眨眼，红着眼睛说道: 春生哥你怎么在这儿
02
尽管废太子一口否认他是春生哥。
可我怎么可能认错呢
我自小无父无母，是春生哥把我养大的
他比我年长十岁，又给我当爹又给我当娘。
自我三岁有记忆时，就是春生哥一直陪着我。
春生哥永远是忙忙碌碌的。
一天到晚都不得闲。
做饭、洗衣服、做玩具，手头上全是我的事儿。
有时候夜里我迷迷糊糊地醒过来，会瞧见他点着灯给我缝衣裳。
触及我的目光时。
春生哥立马放下手里的针线，拍拍我的头哄着我: 乖丸子，哥哥在呢。
我便心安了，挨着他的腿再一次入睡。
我六岁时，隔壁村里唱戏。
春生哥还会把我驮到肩上，让我坐得高高地看戏。
旁人便笑话他: 春生，你把银子都花在丸子身上了，将来还娶不娶妻了?
春生哥只是笑笑，不接话。
回去以后，我站在床上吼道: 你不许娶妻，长大后我嫁给你
春生哥叹气: 我养你一个够累了，还谈什么娶妻。下来，试试衣裳合不合身。
我那时就会乖乖地许下很多承诺。
我保准好好读书写字，不再诓骗别人替我做功课。
习武的时候，师父让我站多久我就站多久。
我每个月少花银子，饿了就去别人家蹭饭吃。
当然，这话从来只是说说，没有实现的时候。
我疑心是春生哥觉得养我太累。
所以在我十岁那年。
他只留下一封书信，便离开了我。
那天，我醒来时已经很晚了。
躺在床上饿得肚子咕咕叫，春生哥都没来喊我吃饭。
我跳下床，嚷嚷着: 今日我要去县里酒楼吃饭否则的话，宁愿饿死
要是换作往常，春生哥早就哄着我吃饭了。
橱柜里的白糖糕、绿豆糕、千丝饼，全都紧着我吃个够。
可那日，春生哥始终没有出现。
我站在院子里，望着绳子上晾晒的衣裳，久久回不过神。
他给我留了一封信。
信上说: 丸子，我找到亲生爹娘了，要回去了。往后，好好吃饭，好好长大。别惦记我。若是……若是将来想嫁人了，一定找一个比春生哥好的男人。
短短几句话，字迹模糊，潦潦草草，全然不似春生哥平日里的水准。
我以为春生哥是去享福了，怕我拖累他，这才没带我一起走。
可没想到，他竟然混成了如今这个模样。
我看着他双腿鲜血淋漓，面色憔悴的样子。
趴在他胸口号啕大哭。
积攒了五年的委屈，全都爆发出来。
哥哥，我好想你
最终，废太子紧紧抱住我，哽咽地说道: 丸子，哥哥也想你。
03
春生哥不肯细说他的事情。
可这哪里难得倒我。
我拎着一壶酒，在太监膳房转一圈，就打听了一个清清楚楚。
喝醉了的大太监含含糊糊地说道: 说到底太子也是个可怜人啊。明眼人都知道，秽乱宫闱的事儿，是皇后栽赃。可太子，偏偏就认下了。
我捏着花生米往嘴里一扔。
冷笑一声。
皇后偏心幼子，为了争夺太子之位，不惜陷害春生哥。
春生哥能认下这桩委屈事儿，我可不能
一想到春生哥回宫以后，被皇后找茬立规矩……
不给吃饱饭，不给穿暖衣，不给睡好觉。
我就恨不得狠狠剖开她的心看看，是黑的还是红的。
天色渐暗，我摸到了太医院去。
师伯正巧在当值。
他一瞧见我的脸，就一阵牙酸。
我换了班儿，竟然还能被你逮着
他哪里知道，我早就贿赂了太医院的药童。
师伯想要换班躲开我，门都没有。
我拉开药柜，熟门熟路地开始顺东西。
看到里面的药材，撇撇嘴。
嫌弃地说道: 师伯，这些药可是不如以前的年份好了啊。
十年份的，勉强用吧。
五年份的，用不上也先带走。
我全都揣进布袋里。
师伯眉眼直突突，压着声音说道: 你要给谁下毒?
我无辜地看看他: 啊，师伯说什么呢，我听不懂。
师伯咬牙切齿地说道: 他们这群老王怎么回事儿怎么教出你这么一个五毒俱全的小混蛋
我从师伯身上顺了十两银子，笑眯眯地问道: 我有四个师父呢，您骂哪个啊?哦。不说话就是全都骂喽，那我得写信回去把这事儿说清楚。
师伯一听，赶紧哄我走: 小祖宗，你那四个师父，我一个都得罪不起。封口费拿好，出门右转，不送。
嘻嘻，我开开心心地拎着一只烧鸡回了冷宫。
春生哥正站在门口等着我。
他瞧见我从狗洞钻进来，紧绷的脸色终于缓缓露出个笑容。
我扑到他怀里，邀功: 哥哥，晚上咱们吃烧鸡我再给你煲一锅药粥补身子。
这三个月，春生哥的腿已经被我治好了。
就是从前在宫里吃多了苦，身子有些弱。
入冬以后，时不时地有些咳嗽。
吃过饭以后，我趴在床上玩儿九连环。
春生哥端来热水，催我洗漱。
我踢掉鞋袜，往他怀里一揣，催他: 你给我洗啊
春生哥抿着唇，站着没动。
我踢踢他: 快点啦水快冷了。
春生哥叹了口气，只能蹲下去给我洗脚。
我看他神色严肃的模样，用脚撩起水逗他玩儿。
他拍拍我的脚背，吓唬我: 再闹把你丢狼窝里。
这么一说，我俩都是一愣。
好像回到了从前。
尽管这三个月来，我们朝夕相处。
可彼此间都有些说不出的生疏。
春生哥这样说完，眉眼柔和的看着我笑，眼底闪烁着泪光。
我扑到春生哥怀里，赖着他说道: 哥哥，今晚我要跟你一起睡。
04
临近年关，宫里是越发的冷了。
我一没冻着，二没饿着。
我那四个不着调的师父，倒是有句话没说错。
我们在宫里，真的有人啊
膳房的王厨娘，竟然是我三师父的老相好。
她听到我三师父如今瘦得跟麻秆似的，呵呵冷笑两声。
老东西，没了老娘伺候，日子不好过吧。
王厨娘嘴上这样骂着，眼眶却红了。
我挨着她，亲亲热热地说道: 师娘，我师父喝醉以后经常喊着，芳儿啊，我对不住你。想来这芳儿，便是您的闺名了。
王厨娘一言不发地往我的食盒里猛猛地放菜。
两碗燕窝。
一盘子翡翠白玉饺子。
一碟子藕粉桂花糕。
一盅乌鸡参汤。
我顺手从盘子里捏了个炸素丸吃，随口说道: 我们村里的刘瘸子做饭，跟师娘您这手艺差不多。
王厨娘立刻说道: 我如何敢跟他比，当年我不过从他手里……
她说了半句，忽然收声，紧张地看了我一眼。
我正在厨房里四处看看能不能顺什么东西，没听清她说什么。
王厨娘便松了一口气。
她看看我的脸，将我的太监帽檐压低了一些，挥挥手: 快走吧，没事儿就好好待在冷宫里，别总出来溜达。
我拎着沉甸甸的食盒，回到冷宫。
春生哥正坐在灯下，给我缝衣裳呢。
见我回去，纳闷道: 今日怎的出去那么久?
我笑嘻嘻地把东西都摆出来。
春生哥看着一桌子吃食，摸摸我的脸，愧疚地说道: 丸子，跟着哥哥受苦了。
我紧挨着他坐下，捏着他的手说道: 哥哥，你想出冷宫吗?
春生哥轻声说: 从前觉得都无所谓，可如今，想出去了。在冷宫里，你过不好。
我听到以后怔了怔，没想到，竟是这个理由。
门外，传来一阵喧闹声。
太监人还没到，声音先到了。
太子殿下您可睡下了?
春生哥皱着眉，悄然将我护在身后。
太监匆忙来宣旨。
皇后身体抱恙，日夜思念太子。
皇上便网开一面，允许太子出冷宫，去中宫为皇后侍疾。
春生哥拿着圣旨走进来。
我笑眯眯地说道: 春生哥，生辰快乐这份礼物还喜欢吗?
05
我自小一眼就能看穿别人的弱点。
皇后每日都要进补安神的药膳。
每次宫里有人出事时，补得最厉害。
自从春生哥被陷害，她的药膳加倍。
说来说去，做贼心虚。
只需要在她的药膳里，加一点点东西。
就足以让她陷入噩梦中难以醒来，夜夜不得安眠。
皇后为了求得心安，自然会想办法把春生哥给放出来。
春生哥再次得到皇上重用，越来越忙。
一直到深夜，他才急急忙忙地从勤政殿回来。
他愧疚地说道: 丸子，对不起，哥哥回来晚了。
春生哥要去给我倒水，伺候我洗澡换衣裳。
我拉住他，我洗过啦。
他看着我干燥的头发一愣。
我随意说道: 翠翠帮我擦的头发，衣裳也是她给我找来的。
春生哥闻言，抿了抿嘴，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他强颜欢笑: 你该吃夜宵了，哥哥喂你吃豆沙圆子汤好不好?
我摇摇头: 吃过啦，翠翠给我送的。
春生哥看着我，轻轻地说: 看来哥哥不在，丸子也能过得很好呢。
我装作没看见他的失落。
裹着被子滚到床里边。
我听到春生哥在屋子里忙忙碌碌。
探头一看，他把我今日换下的衣裳洗了。
又打开衣柜把我明日要穿的找好。
他从柜子里翻出香膏，把我拉到怀里。
冬日干燥，涂些香膏再睡，身子舒爽点。
我靠在他怀里，瞧着他垂着眼帘，认认真真地给我的手臂涂香膏。
春生哥的神情专注极了，好像在做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我一时间竟不敢打断他。
在村里时，只有我们两个。
春生哥事无巨细地照顾着我，我十岁了，有时候赖床不肯起来。
他会坐在床边，给我擦脸，然后喂我吃饭。
重逢后，到了冷宫，也只有我们两个。
小太监的衣裳能有什么花样。
可春生哥愣是捏着针，给我绣了几朵花。
没什么玩儿的，他就在房梁上架起秋千。
总之，变着法的照顾我，如同小时候那样。
如今出来了，要什么有什么。
可他反而不适应了，焦躁得整夜睡不着觉。
夜里我醒来，他第一个就能察觉。
我迷迷糊糊地使唤他给我倒水喝。
他扶着我，一口一口地把温热的水喂到我嘴里。
又将我嘴边的水渍擦掉。
他自己才能慢慢睡着。
春生哥给我涂着涂着，香膏忽然擦到了我的头发上、里衣上。
他眼神立马亮起来: 丸子，你得重新把头发洗了，再换一身衣裳。
我推开他，强硬地说道: 哥哥，不用再洗了，也不用再换衣裳。
春生哥愣了一下，将手背在身后。
他很快温和地笑道: 好，不洗，都听丸子的。夜深了，睡吧。
我装作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
我察觉到春生哥的手，轻轻地描绘着我的眉眼。
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
一直到我觉得不舒服，装作说梦话。
春生哥才起身离开。
06
我悄然跟在春生哥身后。
发现他去了书房。
殿下，您还是去看看太医吧。太监焦急地说道，自从您从冷宫出来，这养神汤从前只喝一碗便奏效，如今要喝三碗，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啊。
我看到春生哥面无表情地将一碗黑乎乎的药喝完。
他坐在椅子上，满脸寂冷。
半晌忽然说道: 把那个叫翠翠的放出宫去。
太监唉了一声，要去办。
春生哥又拦住他，自言自语道: 算了，她爱跟那个翠翠玩儿。
他闭着眼睛，语气沉沉地问道: 说说，她今日都做了什么。
太监便一五一十地，把我在东宫的事情说了一遍。
甚至连我在暖房里摘了一朵花戴在翠翠头上，都说了。
春生哥不喊停。
太监就一遍又一遍地说下去。
一直到第二十五遍的时候。
春生哥听到给翠翠戴花，豁然起身，阴冷冷地说道: 那朵花呢?
太监立刻把花取来了。
那是一朵粉色的杜鹃花，已经有些凋零了。
春生哥凝视着那朵花一会儿，戴在鬓发间。
不等他吩咐，太监熟练地端来一个食盒。
里面竟然是我今日吃过的东西。
咬过一口的栗子糕。
吃了一半的牛乳羹。
喝了几口的茉莉茶。
春生哥一样一样地品尝着，神情认真而满足。
好像不是在吃剩饭，而是在吃什么人间美味。
吃完以后，他将我白日换下的衣裳抱在怀里。
春生哥将衣裳里的几缕头发摘出来，仔细地放入了他随身的荷包里。
他嗅闻了一下我的发丝，面色绯红。
我看到他的身体紧绷起来。
春生哥低头看了看自己，莫名其妙地笑起来。
原来啊，我不是不行。
他哈哈大笑着，笑着笑着，眼角沁出了泪。
她一定会觉得很恶心。
春生哥脸色阴郁，他将一桶冰水淋在自己身上。
冬日里的偏殿没有一丝炭火。
冰冷的水顺着他的发丝流下去，将他的脸冻得好像一只孤魂野鬼。
春生哥换了一身衣裳，又抱着暖炉暖了暖身子。
他拿过铜镜照了照，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就是时常在我面前的那种。
宠溺，又带着一点无可奈何。
他练习了好一会儿，才调到满意的状态。
该回去了，这个时辰，她惯会醒来喝水的。
我听到这里，抓抓头发，心里升腾起一阵烦躁感。
唉，这算怎么回事呢。
不行，我俩不能这么继续下去了。
我看到春生哥回去找我。
犹豫了一下，跟在了他身后。
春生哥进了屋，看见空荡荡的被子。
神情一下子就僵住了。
他嗓音颤抖地喊道: 丸子?丸子你去哪儿了?
我就瞧见他疯了似的，满屋子找我。
衣柜里、小书房、浴房。
春生哥眼睛都充血了，红得可怕。
他站不稳，扶着架子，闭着眼睛深深地吸着气。
我看他几乎要晕过去了，还是回了屋子。
春生哥看到我的那一瞬间，猛地把我抱在怀里。
他身体发冷，捏着我的胳膊吼道: 大半夜的，你去哪儿了
我避开他的目光，闷声说道: 做噩梦了醒来，发现你不在，去找你了。
春生哥愧疚地说道: 对不起，是哥哥没有守着你。
他摸了摸我的手，赶紧把我塞回被子里。
我躺在枕头上，看见他又是拿汤婆子给我暖被子，又是倒热水的。
春生哥伸手摸摸我的脚，感觉还有点凉，干脆把我的脚揣在他怀里。
丸子，睡吧。春生哥柔和地说道: 要不要哥哥给你唱歌?
如果没有看到先前那些事儿。
这会儿我就会枕在他腿上，听他唱歌了。
可现在。
我纠结地看着春生哥问道: 哥哥，咱俩现在这样对吗?
我们分别时，我才十岁。
相遇后，春生哥身受重伤，孤苦伶仃。
我心疼又难受，也没想到那么多，还像小时候那样跟他相处。
可我再迟钝，也察觉春生哥不对劲了。
春生哥温和地看着我，反问道: 丸子，你觉得哥哥哪里做得不好?
我心说，好啊，就是太好了
这样下去不行啊。
我看春生哥一眼，慢吞吞地说道: 我大师父说，我是有未婚夫的，说是在宫里当差，让我俩见见面。这事儿，哥哥你知道吗?
这一次，春生哥避开了我的目光。
他低着头，轻轻地把我的头发拢起来，轻声问我: 是有这么一回事儿，你想见哪一个呢?
我瞬间就震惊了。
啊?
我到底有几个未婚夫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