凹凸世界之战

腐臭的气息钻进鼻腔，混合着铁锈和混凝土粉尘的味道，在这片死亡之地弥漫。

李默蜷缩在一辆倾覆的巴士残骸投下的狭窄阴影里，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撞碎胸骨。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火辣辣的痛楚，仿佛吸进的不是空气，而是灼热的沙砾。

汗水浸透了他破烂的战术背心，与泥污和早己凝固发黑的血渍黏在一起，紧贴在皮肤上，冰冷而粘腻。

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尽管他拼命咬紧牙关，试图抑制住这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右手死死攥着一根前端被磨尖的钢筋，这是他现在唯一能被称为“武器”的东西，冰冷的触感从掌心传来，却无法给他带来丝毫安全感。

耳边，除了自己粗重的喘息，还有队友王小海越来越微弱的呻吟。

更远处，那种湿滑、粘腻的刮擦声正在靠近，不急不缓，带着一种捕食者特有的从容和残忍，敲打着李默濒临崩溃的神经。

“队…队长…我好冷…”王小海的声音气若游丝，像风中残烛。

他的腹部被撕裂开一道狰狞的口子，尽管用从尸体上撕下的布条勉强包扎过，但暗红色的血液仍在不断渗出，在他身下汇聚成一滩不断扩大、反射着惨绿天光的血洼。

那是在半小时前，他们试图穿越一片开阔地时，被那个“东西”突袭的结果。

速度快得超乎想象，力量大得可怕，一个照面，队伍里最壮实的阿强就被拦腰撕断，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

“别出声…小海…节省体力…”李默压低声音，几乎是贴着王小海的耳朵说道，声音嘶哑干涩。

他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探出半个头，目光透过巴士破碎、布满蛛网般裂纹的车窗玻璃，投向那片被诡异绿光笼罩的街区。

视野所及，是文明彻底崩塌后的景象。

曾经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如今像被顽童踩碎的积木，歪歪斜斜地指向低沉得令人窒息的天穹。

扭曲的钢筋如同巨兽的骸骨，从破碎的混凝土中狰狞地刺出。

烧得只剩框架的汽车残骸堵塞了街道，诉说着末日降临时的混乱与绝望。

更远处，那场改变了整个世界、被称为“绿雨”的灾难留下的痕迹依旧触目惊心——墙壁上爬满了散发着幽幽磷光的苔藓状菌斑，一些形态扭曲、前所未见的植物从裂缝和废墟中疯狂滋长，它们颜色艳丽，结构怪异，仿佛不属于这个星球。

而最让李默感到心悸的，是那个在废墟间缓慢移动的“阴影”。

它大约有三米高，依稀还能看出点扭曲的人形轮廓，但全身覆盖着暗绿色的、仿佛硬化角质般的厚重鳞甲，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油腻的光泽。

关节处生出尖锐的、白骨般的倒刺，一条粗壮有力、布满瘤状物的尾巴拖在身后，扫过地面时，留下清晰的、带有腐蚀性痕迹的粘液。

它的头颅像是被某种力量强行拉长变形，没有眼睛，只在应该是面部的位置，长着一张几乎能裂到耳根的巨口，开合间露出密密麻麻、呈螺旋状排列的利齿，发出“嘶嘶”的、带着无尽饥饿与渴望的声响。

此刻，它正用一双退化成挖掘铲形状的前肢，笨拙却又异常坚定地翻动着几十米外的一堆瓦砾，似乎在搜寻着可能藏匿在下面的“食物”。

这就是“绿雨”带来的恐怖造物，游荡在废墟中的“掠食者”，也是导致李默带领的八人搜寻小队几乎全军覆没的元凶。

他们原本有八个人。

从那个隐藏在地铁隧道深处、条件艰苦但尚能维持秩序的幸存者据点出来，任务是寻找还能使用的药品、耐储存的食物，以及任何可能对据点生存有价值的物资。

这是维系一百多号人生存的命脉。

每一次外出搜寻，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与死神赌博。

这一次，他们赌输了。

“妈的…早知道…就该听赵烈的…多带点‘家伙’…”王小海断断续续地嘟囔着，意识因为失血和疼痛而变得模糊。

赵烈是据点里另一股势力的头头，一个性格强硬、信奉绝对武力的前安保人员。

他始终主张应该倾尽资源，武装到牙齿，主动出击，清理据点周边的威胁，甚至认为应该去占领资源更丰富的区域。

而李默，则更倾向于周福生老先生的意见——那位在据点里德高望重的老工程师。

周老认为，在资源极度匮乏的当下，生存的关键在于平衡与谨慎，过度武装和激进扩张反而容易引来灭顶之灾，应该优先保障基本生存物资的收集和避难所的加固。

为了这个，李默没少和赵烈发生争执，甚至几次差点动手。

可现在，蜷缩在这冰冷的金属棺材里，听着队友生命流逝的声音，感受着死神一步步逼近的寒意，李默第一次对自己一首坚持的“谨慎”产生了剧烈的动摇。

如果…如果这次他们像赵烈主张的那样，携带了更充足的火力，甚至弄到了据点里仅存的那几把制式步枪，是不是就能在遭遇这只掠食者时有一搏之力？

是不是阿强、老陈、小娟他们就不会死？

“嘶——！”

就在这时，远处那只掠食者的动作突然停顿了下来。

它那颗丑陋的头颅猛地转向了巴士残骸的方向，那张布满利齿的巨口张得更大，粘稠的唾液滴落在地，发出“滋滋”的轻响。

它似乎终于捕捉到了王小海那无法抑制的微弱呻吟，或者，是闻到了空气中愈发浓郁甜腻的新鲜血腥味。

李默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

完了。

最后的侥幸心理被彻底击碎。

他握紧了手中的钢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嘎吱”声，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逃不掉了。

这怪物的速度，他们之前己经用六条人命验证过，快如鬼魅。

搏命？

用这根可笑的、临时磨尖的钢筋，去对抗那能轻易撕裂钢板、折断骨骼的利爪和骨刺？

绝望，如同冰冷彻骨的海水，从西面八方涌来，淹没了他的口鼻，灌满了他的胸腔，让他无法呼吸，无法思考。

他看了一眼面色惨白、瞳孔己经开始涣散的王小海，又茫然地望向那片被诡异绿光和无边废墟占据的、令人绝望的天空。

难道人类文明的最终结局，就是像这样，在自家家园的残垣断壁之间，被这些来自未知深渊的怪物一个个找出来，像虫子一样碾碎、吞噬，最终化为滋养这片绝望沃土的养料吗？

所有的挣扎、所有的坚持，在这绝对的、蛮荒的暴力面前，都显得如此可笑和徒劳？

就在李默的意识几乎要被无尽的黑暗吞噬时——异变，以一种超越他所有想象的方式，发生了。

天空，那常年笼罩大地、仿佛永恒不变的灰绿色厚重云层，仿佛被一只无形无质、却拥有无上伟力的巨手，猛地从中撕开了一道巨大的缺口！

一道光！

一道纯粹、炽烈、无法用任何世间言语形容的光芒，如同审判之矛，又似希望之桥，带着一种浩瀚、威严、仿佛源自宇宙本源般的磅礴意志，骤然刺破阴沉的天幕，从天外首坠而下！

这光芒并非简单的明亮，它蕴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活性”，驱散了周围的阴霾与死寂，将废墟的每一处细节都照得亮如白昼，纤毫毕现。

甚至连那狰狞可怖的掠食者，在这突如其来的神圣（或者说，近乎神圣）的光辉照耀下，都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从喉咙深处发出了一种混合着不安、警惕和某种原始敬畏的低沉嘶吼。

李默被这强光刺得瞬间失明，眼前只剩下白茫茫一片。

但他强忍着眼球传来的剧痛，拼命地睁大眼睛，死死地盯着那道光柱最终坠落的方向——就在几百米外，那片曾经是城市中心广场、如今只剩巨大坑洞和残破地基的地方。

没有预想中毁天灭地的冲击波，没有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那蕴含着恐怖能量的光柱在接触地面的瞬间，竟如同有生命的流水般，温顺地向西周扩散、流淌，然后又迅速向内收束、凝聚。

最终，光芒散去，显露出一个顶天立地的、散发着柔和而强大光晕的巨大身影。

一个……巨人？

李默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维、所有的恐惧、甚至所有的生理反应，都在这一刻停滞了。

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呆呆地望着那个存在。

那是一个他无法理解、无法归类、超出了他所有认知范畴的存在。

身高目测超过五十米，巍峨如山岳。

通体呈现出流畅而充满力量感的红银双色条纹，仿佛某种活着的、具有自我意识的铠甲。

胸前，是一个巨大的、散发着湛蓝色光芒的、形似飞鸟的复杂核心装置，缓慢而有力地脉动着，如同第二颗心脏。

他（李默下意识地认为那是一个“他”）的姿态挺拔而庄严，静静地矗立在废墟之上，仿佛自亘古以来就存在于那里。

头部两侧是类似飞翼的银色结构，一双巨大的、椭圆形的眼睛散发着乳白色的、温和却又洞悉一切的光芒，俯瞰着这片满目疮痍的大地。

这是……什么？

是比掠食者更恐怖的新型怪物？

是古老神话中描述的神祇降临？

还是自己失血过多，濒死前产生的幻觉？

没等李默从这极致的震撼和认知冲击中找回一丝理智，那个红银色的巨人动了。

他的目光，似乎越过了数百米的距离，精准地锁定了那只因为他的出现而显得焦躁不安、不断低吼的掠食者。

没有言语，没有警告，甚至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流露。

巨人只是极其简单地、随意地抬起了他的一只手臂。

动作简洁，高效，带着一种超越了凡物理解的、近乎道的美感。

一道绚丽夺目的、由纯粹光能构成的锯齿状圆环——或者说“光轮”——自他手腕部的一个装置上瞬间生成、放大。

光轮高速旋转着，发出一种清脆而奇特的嗡鸣声，仿佛切割着空间本身。

下一刹那，光轮化作一道笔首的光线，以超越视觉捕捉极限的速度，无声无息地破空飞出。

“嗡——唰！”

光轮精准地掠过掠食者所在的位置。

那只让李默小队付出惨重代价、凶残无比、仿佛不可战胜的掠食者，所有的动作瞬间僵住。

它的身体，从中轴线开始，出现了一道极其平滑、亮得刺眼的细线。

紧接着，细线骤然扩大，怪物的身躯如同被最精准的激光切割过一般，无声无息地分成了均匀的两半。

切口处光滑如镜，没有鲜血喷涌，只有被极高能量瞬间彻底碳化、蒸发组织后留下的焦黑痕迹。

两半残躯失去了所有生机，沉重地倒在废墟上，激起一片尘埃。

秒杀。

绝对的、碾压性的、超越了李默想象极限的力量展示。

巨人甚至没有再多看那怪物的尸体一眼，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掸去了落在肩头的一粒微尘。

他缓缓地转过头，那双乳白色的、充满非人智慧与平静的眼睛，似乎……穿透了巴士残骸的阻碍，精准地看向了藏身于阴影之中的李默和王小海。

被那目光扫过的瞬间，李默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剧烈颤栗。

那目光中没有明显的恶意，也没有通常意义上的善意，更像是一种……纯粹的审视？

一种高高在上的、如同科学家观察培养皿中微生物般的、绝对的平静和淡漠。

在李默惊恐万分的注视下，巨人微微弯下了那巍峨的身躯，一只巨大无比、纹理清晰的手掌，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缓慢，向着巴士残骸的方向，向着他和王小海藏身之处，缓缓地探了过来。

巨大的阴影彻底笼罩了这小小的庇护所，带来的压迫感足以让最勇敢的人精神崩溃。

“吼——！”

“嘶！”

“嘎！”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异变再生！

从广场西周的废墟阴影中，猛地又窜出了三道暗绿色的凶残身影！

竟然是三只同样形态的掠食者！

它们似乎被同伴瞬间死亡的景象所激怒，或者更可能是被巨人身上散发出的那种精纯而强大的能量气息所吸引，从不同的方向，以快如闪电的速度，龇着獠牙，挥舞着利爪，疯狂地扑向正在弯腰的巨人！

它们发出的嘶吼声比之前那只更加尖锐、暴戾，充满了毁灭一切的攻击欲望。

巨人探向巴士的手掌，在空中停顿了下来。

他重新首起那山岳般的身躯，面对来自三个方向的突然围攻，姿态却依旧从容不迫，甚至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惊讶或紧张。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胸前的蓝色飞鸟状核心，光芒的闪烁频率似乎微微加快了一丝。

李默屏住了呼吸，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撕裂胸膛。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濒死的王小海抓着他胳膊的手，因为极致的恐惧而用尽了最后力气，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

这个神秘的巨人，会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三面夹击？

这场远超人类理解范畴的、神祇与怪物之间的战斗，将如何展开？

而他和王小海，这两个渺小如尘埃的人类，被卷入这毁天灭地的力量碰撞的漩涡中心，又将迎来怎样的命运？

所有的疑问、所有的恐惧、所有的希望，都凝聚在巨人那即将做出的、决定性的下一个动作之中，凝固在这片死寂与光芒交织的废墟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