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偷走了我的初吻

新世纪的第一秒在金属震颤中降临。海关大钟的青铜摆锤尚未停息，外滩上空的金色烟花已炸裂成万千流星。2000年1月1日零时十二分，上海某妇产医院三楼的暖光灯下，助产士托起浑身沾满胎脂的婴儿——他的啼哭如此清亮，竟盖过了窗外烟火的轰鸣。

“是个元旦宝宝呢。”护士擦拭着婴儿稀疏的胎发，那绺黑发在无影灯下泛着蓝盈盈的光。年轻的父亲趴在育婴室玻璃上呵出白雾，看着新生儿蜷缩成宇宙初开的模样。走廊里飘来康乃馨的淡香，母亲枕边的贺卡印着“千禧之喜”，被窗缝漏进的北风吹得微微颤动。

两岁的多多把客厅开拓成战场，他会把《西游记》连环画铺成取经路，举着痒痒挠当金箍棒横扫茶几；把奶粉罐垒成巴比伦塔，遥控车驮着恐龙玩偶发起冲锋。妈妈总在收拾满地狼藉时发现惊喜：昨天是塞在拖鞋里的彩虹糖纸，今天是泡在鱼缸里吐泡泡的橡皮鸭。

"猴哥!猴哥!"电视里的动画片头曲像道咒语，多多立刻踩着沙发扶手学金鸡独立。爸爸举着DV机笑到手抖，镜头里穿熊猫连体衣的小不点正把香蕉当蟠桃:“妖精!吃俺老孙一棒!”奶粉泼洒在仿木地板上，蜿蜒出银河的轨迹。

三岁半的秋晨飘着桂花香，多多对着穿衣镜调整蓝条纹领结。妈妈第三次检查书包里的手帕，爸爸蹲下来时运动鞋发出吱呀轻响:"记住三点…”话未说完就被软乎乎的小手捂住嘴。"团结小朋友，好好学习，回家汇报!”孩子得意的尾音翘得比呆毛还高，三个人的笑声震落了窗台的薄霜。

儿童节那天的阳光格外眷顾多多。他胸前的小领带打得比谁都工整，额间朱砂痣随着故事节奏明灭:“新邻居轻轻托起兔子的伤腿——”台下有位奶奶摘下老花镜拭泪，“就像托着一片月光。”当掌声惊飞窗外白鸽时，妈妈攥着浸湿的纸巾，突然发现儿子的裤脚又短了一寸。

六岁的秋天带着湿漉漉的寒意来了。多多今天没像往常那样踩碎梧桐叶的影子，书包拉链上的蜘蛛侠挂件蔫头耷脑。晚餐时他最爱吃的糖醋排骨堆成了小山，却连一颗米饭都没咽下去。

"张震鹏的铅笔盒裂了口子......”孩子的声音比飘落的银杏叶还轻。爸爸看见儿子睫毛上粘着碎水晶似的泪花，妈妈摸到他冰凉的小手，突然想起什么:“上次摔坏的小汽车，咱们不是一起修好了吗?”

储蓄罐在台灯下哗啦啦唱歌，多多踮着脚数硬币，鼻尖沁出亮晶晶的汗珠。文具店的玻璃橱窗晕着暖黄的光，他忽然跳起来:“要这个！”黑条黄纹的铅笔盒弹开时发出“咔嗒”脆响，他紧紧搂着新盒子，笑得露出缺了门牙的豁口。

翌日晨雾未散，多多已经第八次检查书包夹层。新铅笔盒上的变形金刚徽章被他擦得能照见人影，张震鹏打开盒子时“哇”地叫出声，两个男孩的脑袋凑起来，研究盒盖里会变形的贴纸。阳光穿过悬铃木的枝叶，在他们发梢上撒下跳动的金币。

放学的梧桐道上，多多蹦跳着踩碎满地夕晖。他的书包轻轻拍打后背，那里藏着张震鹏回赠的彩虹糖，糖纸在暮色中流转着七个春天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