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像团被揉皱的旧帆布，随意搭在城市天际线边缘。
稀薄的日光透过布满水渍的玻璃，在凌乱的公寓地板上割出几道歪斜的影子，连半分暖意都没能渗进来。
江澈就窝在这片阴影里。
身上那件洗得泛白的旧T恤，领口磨得起了毛边，隐约能辨出某个摇滚乐队的标志：当年巡演时印的，如今早被反复搓洗得只剩团模糊的色块。
额发乱蓬蓬垂下来，遮住眼尾浓重的青影，那是连续熬夜赶场留下的痕迹，或者是……某种更沉重的东西在啃噬精力。
茶几上摊开的不是乐谱，不是剧本，是一摞扎心的纸页。
水电缴费单、物业费催缴单、信用卡逾期的红色警告，还有一张某银行小额贷款的最后通牒函。
纸张材质各不相同，油墨气味却混着隔夜泡面的酸腐，在空气里凝成股沉甸甸的闷。
江澈的目光扫过那些数字，瞳孔像蒙了层雾。
手指无意识地叩着膝盖，是支老掉牙的歌的副歌节奏—五年前的爆款单曲，现在连KTV都未必能点到了。
肌肉记忆比脑子诚实，可现实里的他，早被市场忘进了角落。
唯一能算整洁的角落，在客厅飘窗下。
铺着块米白色毛绒地毯，上面坐着个小小的人影。
念念，他西岁的女儿。
浅粉色棉裙洗得发白，小身子蜷在地毯上，指尖捏着块印着土星环的拼图，正对着阳光比对位置。
己经拼好大半的太阳系在眼前铺展，橙黄的太阳、蓝绿的地球、带着光环的土星……只剩零星几块散在脚边。
她专注得像块小琥珀，连呼吸都轻得几乎听不见。
"叮咚——叮咚——"门铃声像把生锈的刀，"咔"地划破了凝固的空气。
叩膝盖的手指顿住。
江澈皱起眉，耳尖跟着动了动，这个点会是谁？
催债的？
按理说还没到每月十五号。
记者？
他退圈五年了，谁还会蹲他家门？
余光瞥见地毯上的小身影，那团浅粉色的小团子仍低着头，正小心翼翼把最后一块拼图往太阳旁边比。
他喉结动了动，到底没出声。
门铃声愈发急促，带着股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狠劲。
"啧。
"江澈拖着拖鞋起身，走到门后先贴着猫眼往外瞧。
门外站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导演马甲松松垮垮挂在身上，头顶地中海在灯光下泛着油光，脸上堆着精明又急切的笑。
王磊。
圈里有名的"话题制造机"，专做黑红也是红的综艺。
江澈没开门，只从门缝里露出半张脸："王导？
找我有事？
"嗓子因为熬夜发哑，尾音里带着股刻意的疏离。
"可算堵着你了！
"王磊把杯热奶茶塞进门缝，身子跟着往里挤，"不请我喝杯茶？
哥这儿有个能救急的大项目：《爸爸向前冲！
》，S+级亲子综艺，首播加录播，平台砸了大钱。
就缺你这种有故事的爹，带闺女上节目准火！
"江澈后背抵着墙，没让开："家里乱，就在这儿说。
"王磊眯眼扫过门缝里露出的狼藉，又瞥见地毯上那个安静的小身影，眼底闪过丝算计。
他压低声音，语气甜得发腻："敞亮！
我跟你说，现在观众就好这口，落魄艺人带萌娃，越惨越有话题度。
你那些违约金、房贷，算什么？
这节目预付金......"他比了个手势，"够你清半年账单。
"这话像根细针，精准扎进江澈最疼的地方。
银行催款短信、房东的敲门声、医院催缴住院费的电话......还有念念床头那张皱巴巴的画，画里两个手拉手的小人站在星星下面，旁边歪歪扭扭写着"爸爸和念念永远不分开"。
指节捏得发白。
他厌恶这种被拿捏的感觉，厌恶"黑红也是红"的逻辑，更怕念念被推到镜头前，被那些猎奇的摄像头剖开所有脆弱。
"滚。
"他咬着牙吐出个字，声音轻得像叹息。
"哎哎哎，别急着拒绝嘛。
"王磊笑着往前凑，"你当我想找你？
要不是......"他意有所指地瞥了眼地毯上的拼图，"你以为我想蹚这浑水？
你女儿多乖啊，不吵不闹的，上节目肯定讨喜。
"门内突然传来"咔嗒"一声轻响。
是最后块拼图落进卡槽的声音。
完整的太阳系在地毯上铺展开来，土星的银环泛着微光，火星的橘红像团跳动的火苗。
念念抬起头，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影子。
她扶着地毯站起来，小皮鞋踩过散落的拼图块，一步一步挪到江澈腿边。
然后，在王磊和江澈同时愣住的目光里，她踮起脚，伸手扯了扯江澈的裤管。
江澈低头。
小女孩摊开手心，躺着块多余的拼图，三角形的，没有图案，只有片深邃的蓝，像被揉碎的夜空。
五年前的演唱会，他在万人面前举着荧光棒说："等我红了，要给阿晚摘颗星星。
"后来阿晚走了，他抱着她的遗照在后台哭到脱水。
再后来，他成了乐坛弃子，住在出租屋里吃泡面，连给念念买新裙子的钱都要算计。
那抹蓝像团火，"轰"地点燃了他压在心底的所有情绪。
失败的职业生涯、像山一样压来的债务、还有那个永远停在二十西岁的女孩......"你看，妹妹都愿意帮你。
"王磊适时补刀，"就当给孩子个机会，也给自己......"江澈抬头看向念念。
小女孩仰着脸，眼睛亮得像两颗浸在泉里的星星，不哭不闹，只安静地看着他。
他低头又看了眼手心的蓝塑料片，喉咙发紧。
所有的抗拒、愤怒、不甘，最后都沉淀成种钝钝的疼。
像被人按着伤口说"忍忍就过去了"。
走廊里静得能听见电梯运行的嗡鸣。
他捏着那块塑料片，指节慢慢松开。
"进来吧。
"他侧过身，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木板。
王磊眼睛一亮，闪身挤进来。
门"砰"地关上，把外面的阴云和潮湿都隔绝在外。
江澈没动。
他站在原地，盯着掌心的蓝色碎片。
那东西躺在皮肤上，凉丝丝的，像块没融化的冰，又像颗被碾碎的星。
地毯上的太阳系还在发光。
念念己经爬回地毯，捧起本绘本，小脑袋埋在书页间，仿佛刚才那个递拼图的小英雄从未存在。
是她无意识的善意，还是......懂事的妥协？
江澈不知道。
但他知道，从王磊跨进这道门的那一刻起，有些齿轮己经开始转动了。
而他的人生，或许将彻底偏离曾经预设的轨道。
稀薄的日光透过布满水渍的玻璃，在凌乱的公寓地板上割出几道歪斜的影子，连半分暖意都没能渗进来。
江澈就窝在这片阴影里。
身上那件洗得泛白的旧T恤，领口磨得起了毛边，隐约能辨出某个摇滚乐队的标志：当年巡演时印的，如今早被反复搓洗得只剩团模糊的色块。
额发乱蓬蓬垂下来，遮住眼尾浓重的青影，那是连续熬夜赶场留下的痕迹，或者是……某种更沉重的东西在啃噬精力。
茶几上摊开的不是乐谱，不是剧本，是一摞扎心的纸页。
水电缴费单、物业费催缴单、信用卡逾期的红色警告，还有一张某银行小额贷款的最后通牒函。
纸张材质各不相同，油墨气味却混着隔夜泡面的酸腐，在空气里凝成股沉甸甸的闷。
江澈的目光扫过那些数字，瞳孔像蒙了层雾。
手指无意识地叩着膝盖，是支老掉牙的歌的副歌节奏—五年前的爆款单曲，现在连KTV都未必能点到了。
肌肉记忆比脑子诚实，可现实里的他，早被市场忘进了角落。
唯一能算整洁的角落，在客厅飘窗下。
铺着块米白色毛绒地毯，上面坐着个小小的人影。
念念，他西岁的女儿。
浅粉色棉裙洗得发白，小身子蜷在地毯上，指尖捏着块印着土星环的拼图，正对着阳光比对位置。
己经拼好大半的太阳系在眼前铺展，橙黄的太阳、蓝绿的地球、带着光环的土星……只剩零星几块散在脚边。
她专注得像块小琥珀，连呼吸都轻得几乎听不见。
"叮咚——叮咚——"门铃声像把生锈的刀，"咔"地划破了凝固的空气。
叩膝盖的手指顿住。
江澈皱起眉，耳尖跟着动了动，这个点会是谁？
催债的？
按理说还没到每月十五号。
记者？
他退圈五年了，谁还会蹲他家门？
余光瞥见地毯上的小身影，那团浅粉色的小团子仍低着头，正小心翼翼把最后一块拼图往太阳旁边比。
他喉结动了动，到底没出声。
门铃声愈发急促，带着股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狠劲。
"啧。
"江澈拖着拖鞋起身，走到门后先贴着猫眼往外瞧。
门外站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导演马甲松松垮垮挂在身上，头顶地中海在灯光下泛着油光，脸上堆着精明又急切的笑。
王磊。
圈里有名的"话题制造机"，专做黑红也是红的综艺。
江澈没开门，只从门缝里露出半张脸："王导？
找我有事？
"嗓子因为熬夜发哑，尾音里带着股刻意的疏离。
"可算堵着你了！
"王磊把杯热奶茶塞进门缝，身子跟着往里挤，"不请我喝杯茶？
哥这儿有个能救急的大项目：《爸爸向前冲！
》，S+级亲子综艺，首播加录播，平台砸了大钱。
就缺你这种有故事的爹，带闺女上节目准火！
"江澈后背抵着墙，没让开："家里乱，就在这儿说。
"王磊眯眼扫过门缝里露出的狼藉，又瞥见地毯上那个安静的小身影，眼底闪过丝算计。
他压低声音，语气甜得发腻："敞亮！
我跟你说，现在观众就好这口，落魄艺人带萌娃，越惨越有话题度。
你那些违约金、房贷，算什么？
这节目预付金......"他比了个手势，"够你清半年账单。
"这话像根细针，精准扎进江澈最疼的地方。
银行催款短信、房东的敲门声、医院催缴住院费的电话......还有念念床头那张皱巴巴的画，画里两个手拉手的小人站在星星下面，旁边歪歪扭扭写着"爸爸和念念永远不分开"。
指节捏得发白。
他厌恶这种被拿捏的感觉，厌恶"黑红也是红"的逻辑，更怕念念被推到镜头前，被那些猎奇的摄像头剖开所有脆弱。
"滚。
"他咬着牙吐出个字，声音轻得像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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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是......"他意有所指地瞥了眼地毯上的拼图，"你以为我想蹚这浑水？
你女儿多乖啊，不吵不闹的，上节目肯定讨喜。
"门内突然传来"咔嗒"一声轻响。
是最后块拼图落进卡槽的声音。
完整的太阳系在地毯上铺展开来，土星的银环泛着微光，火星的橘红像团跳动的火苗。
念念抬起头，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影子。
她扶着地毯站起来，小皮鞋踩过散落的拼图块，一步一步挪到江澈腿边。
然后，在王磊和江澈同时愣住的目光里，她踮起脚，伸手扯了扯江澈的裤管。
江澈低头。
小女孩摊开手心，躺着块多余的拼图，三角形的，没有图案，只有片深邃的蓝，像被揉碎的夜空。
五年前的演唱会，他在万人面前举着荧光棒说："等我红了，要给阿晚摘颗星星。
"后来阿晚走了，他抱着她的遗照在后台哭到脱水。
再后来，他成了乐坛弃子，住在出租屋里吃泡面，连给念念买新裙子的钱都要算计。
那抹蓝像团火，"轰"地点燃了他压在心底的所有情绪。
失败的职业生涯、像山一样压来的债务、还有那个永远停在二十西岁的女孩......"你看，妹妹都愿意帮你。
"王磊适时补刀，"就当给孩子个机会，也给自己......"江澈抬头看向念念。
小女孩仰着脸，眼睛亮得像两颗浸在泉里的星星，不哭不闹，只安静地看着他。
他低头又看了眼手心的蓝塑料片，喉咙发紧。
所有的抗拒、愤怒、不甘，最后都沉淀成种钝钝的疼。
像被人按着伤口说"忍忍就过去了"。
走廊里静得能听见电梯运行的嗡鸣。
他捏着那块塑料片，指节慢慢松开。
"进来吧。
"他侧过身，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木板。
王磊眼睛一亮，闪身挤进来。
门"砰"地关上，把外面的阴云和潮湿都隔绝在外。
江澈没动。
他站在原地，盯着掌心的蓝色碎片。
那东西躺在皮肤上，凉丝丝的，像块没融化的冰，又像颗被碾碎的星。
地毯上的太阳系还在发光。
念念己经爬回地毯，捧起本绘本，小脑袋埋在书页间，仿佛刚才那个递拼图的小英雄从未存在。
是她无意识的善意，还是......懂事的妥协？
江澈不知道。
但他知道，从王磊跨进这道门的那一刻起，有些齿轮己经开始转动了。
而他的人生，或许将彻底偏离曾经预设的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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