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跪在殿内,低头佯装未见。一颗猩红的眼球,骨碌碌地滚到跟前。
大殿上传来轻笑: 你这婢子,既看见了朕的秘密,朕要好好地赏你。
我死了。死在七月十六日,奉王妃之命,去给王上送茶的傍晚。
下一刻,我睁开眼,发现自己回到了七月十六日的清晨。
救救我王妃向我求助,这是我的第三次循环
!1.第一次循环·窥视
窗半敞着,临窗的架上挂着桃粉色的裙裳。
七月十六日清晨,细雨飘进春巢宫,打湿了它。
詹王妃柳眉倒竖,伸出食指戳着我和山花的脑门:
两个没眼力见儿的丫头,下雨也不晓得把窗关上
我俩老实地跪着,常侍展越不敢吭声,最后还是展昭开口求情:
娘娘贵人多忘事,宫中有规,每个屋室都得凿窗,无论晴雨,不得关窗。
王妃抱怨: 王上勤政爱民,就是疑心病重,要这样监看后宫所有人的行迹。
我伺机开口: 怨不得王上疑心病重,只怪娘娘姿容动人,叫他如此挂心。
她点我额头: 这话说得倒还称心。山月留下,其他人都退下。
殿内只剩我与詹王妃两人,她坐在镜前,我上前为她挽发。
她懒懒地开口: 本宫乏了,傍晚不去给王上奉茶,你去。
我应下。宫中的滇红喝完了,我在膳房烤了一壶普洱。
展昭走进来,接过蒲扇: 你歇会儿,我来看火。
我欢呼一声: 展昭,你是全天下最俊的常侍
门外的三世子常宴侧目: 山月,过来研墨。
墨研好了,火塘上的普洱也烤好了。
我拎着装茶的汤罐,前往滇荣殿。
傍晚,残阳点燃了整片天空。
余晖下的琉璃瓦晶亮刺眼,惊走一群歇脚的鸦雀。
我拎着汤罐子,慢慢地走,路上碰见了王上的贴身常侍。
魏常侍笑容可亲: 代詹王妃给王上送茶去哪?千万小心。
黄昏光线昏暗,我的注意力全在脚下,生怕跌跤弄洒了热茶。
因而我并未注意到,往日紧闭的滇荣殿大门,今日开了道窄缝。
行至殿前,我的目光扫过这道窄缝,登时心跳加速。
冷汗直下,恐惧如附骨之疽,攀上我的脊背。
那是.......那是什么东西?
滇荣殿前殿四侧嵌着昂贵的夜明珠,将空旷的室内映得亮如白昼。
袒胸露乳的金色巨佛塑像立于南诏王身后,腆着硕大的肚子,慈祥地微笑。
传闻中俊美无铸的南诏王就那样端坐正中,面朝殿门,大张着嘴巴。
王上的眼球,被从眼眶中攀爬出的蠕虫顶落,啪嗒一声,掉在桌案上。
鼻腔、口腔、双耳......密密麻麻的蠕虫从他七窍爬出,王上瘪了下来。
那尊巨大的佛像,仍旧低垂双眸,饱含慈爱地注视着这位畸变的信徒。
蠕虫扭动着细长的身躯,向桌上的一盘糕点爬去。
虫山湮没瓷盘,少顷,慢慢地钻进干瘪的人皮。
软榻的人皮一点点地鼓胀起来,恢复了成人的身形。
桌案上,白瓷盘里的糕点消失,连渣都不剩。
我眼尾的肌肉开始抽搐。
王上根本就不是人——
它是披着人皮的怪物
滇荣殿前的两个侍卫背对着殿门,厉声地呵斥我:
滇荣殿前,发什么愣,还不快跪下
不能叫它发现我觉察端倪我咬紧牙关,跪下:
奴婢代詹王妃送茶,特此求见王上。
一听我是王上宠妃的婢子,二人赶忙面上堆笑:
快起快起,我们这就去向王上禀告。
滇荣殿内传来一道极富磁性的男声:
孤听见了。叫那婢子把普洱送进来。
我踏入殿内,行礼,奉茶,跪下。
俯首帖耳,我告诫自己不能露怯,一定谨言慎行。
偏偏今日,南诏王没有让我退下。
啜饮茶水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内响起,我不敢抬头。
上前来,把这汤罐子端下去。
我垂首走上殿阶,一颗猩红的眼球骨碌碌地滚到我鞋尖前。
南诏王懒懒道: 你,抬起头来。
我没有动作,它缓缓地走下台阶,伸手将我的下巴掰起,逼我直视。
周身的血液,在那一瞬间凝固了。
南诏王的脸上少了一颗眼,数目繁多的细虫在不停地交缠、蠕动。
你看见了朕的秘密,朕要好好地赏你。
剧痛传来,我的左眼被它生生地拽出。它竟张开嘴,舔弄我的左眼眶
蠕虫从它口中爬出,钻进我的颅骨,啃食着脑仁。
我疼得浑身抽搐,滚下殿阶,一颗颗浑圆虫卵,正从我的七窍不断地溢出......
我死了。死在七月十六日,前去送茶的那个傍晚。
走马灯的瞬间,悔意填满我的脑海。若能重来一次,我一定要逃出王宫
我睁开了眼睛。
2.第二次循环·内鬼
窗半敞着,临窗的架上挂着桃粉色的裙裳。
天光昏暗,细雨飘进寝殿内,我走上前收好裙裳。
山花走进来,笑眯眯道: 小月儿,在这儿发什么愣?
我扭头去看挂在墙上的黄历,喃喃道: 今天是七月十六?
她接过我手上的裙衫,将它叠好: 这不废话吗?你还没睡醒哪。
我没答话,山花长吁一口气: 幸好没淋湿,我差点儿忘了。
既然她差点儿忘了,说明她不记得被王妃训斥的事。难道那是梦?
詹王妃走进殿,一眼便瞧见山花怀中的裙裳: 淋湿了没有?
山花把裙裳展开,王妃扫了一眼: 嗯,搭在凳上吧,你先退下。
这一回,我和山花没被罚跪挨骂。寝殿内只余我与王妃两人。
我拾起木梳,她忽然道: 本宫乏了,傍晚不去给王上奉茶,你去。
就连这句话也分毫未差,若说先前的一切是梦,未免太巧。
直到此刻,我终于能够笃定: 我重生了。
似乎,只有我重生了。
有幸重生一遭,当然要对那怪物敬而远之。
我没有应下詹王妃的吩咐,而是赶忙跪在地上:
奴婢收到家书,娘亲罹患急病,恳请娘娘放奴婢归乡。
家书?詹王妃转过身,在哪儿?给本宫瞧瞧。
我神色一凛: 宫婢的家书,能有什么好瞧?
詹王妃不耐地起身踱步: 关山月,你的家书呢?
搭在凳上的裙裳半垂在地。
她甚至有几步踩到它,却不在意。
先前她舍不得这裙裳淋雨,为何现在却毫不爱惜?
我心中忽然浮现出一个极为大胆的猜想:
詹王妃在意的并不是裙裳。
她在意的,是有没有人记得去收这件裙裳。
记得去收裙裳的人,可能是留有先前受罚记忆的人。
换而言之,她在意的,是有没有人会记得上个七月十六的事。
我试探道: 娘娘,您是不是也——
也循环了?
电光石火之间,詹王妃惊慌失措地扑上来。
她双手紧捂住我的嘴,朝我摇头,示意我噤声。
怪异的是,窗外,明明没有任何人走过。
詹王妃拾起桌上的一本书,提笔在书内圈字。
你看见了,对不对?
别出声,他能听见千里之外。
救救我这是我的第三次循环
詹王妃运笔如飞。
书页哗啦啦地翻动,拼凑起她诡谲的经历:
第一次循环,詹王妃入殿奉茶,看见了王上的秘密,死在了他手上。
第二次循环,詹王妃让我奉茶,我一去不回。她惊惧不已,召生母入宫。
她关紧门窗,将此事告知,求生母带自己出宫。但生母只觉得她在胡言乱语。
当夜三更,她不敢入睡,不料却看见密密麻麻的虫钻入殿内,啃食了所有生者。
第三次循环,詹王妃发现我收好了昨日忘收的裙裳,提出离宫,怀疑我进入循环。
但有手眼通天的怪物在暗处监看,她不敢贸然相问,于是想到向我索要家书。
如果我拿不出家书,那她就能断定,我是急着出宫,临时编出了一套谎话。
詹王妃写道: 宫中全是人精,让你舍命扯谎也要离宫的原因,一定是他。
他就是王上,体内盘踞着数万只蠕虫,会在钻入人身体里产卵的怪物。
我提起笔: 娘娘推断『它能听见千里之外』,是因为第二次循环发生的事?
她的笔略有停顿: 上个循环,我在室内向娘亲求助,但还是遭它毒手。
我沉吟片刻: 或许不是它能耳听千里,而是有内鬼报信呢?
蠕虫能够披着人皮乔装成王上,或许也能乔装成其他人。
詹王妃写: 这次循环,你有什么打算?
我提起笔,在书上圈了一个字:
逃。
第二次循环,我们要逃。
但出逃成功的前提是,没有人通风报信。
所以,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查明春巢宫有无内鬼。
我想好查验内鬼的计策,圈起给詹王妃过目。
昏黄烛火摇曳,我与她的眼中,都烧起两团火来。
提笔手酸,我松动筋骨,不慎打翻了墨盘。
墨汁溅在詹王妃的袍上,她大发雷霆,前去沐浴更衣。
浴池白雾氤氲,蹲在屏风后舀水的间隙,我的思绪飘渺起来。
小时候,山上蚊虫多。我师傅教我,捣毁虫穴要用火烧,用水淹。
人的身体像虫的巢穴,朝里头灌水,寄宿人体的虫子就会爬出。
就算那些虫精通水性,被掏空的人皮也会水灌得鼓胀起来。
保险起见,我们两个要先自证清白,才能放心地合作。
詹王妃临时后悔,在我手心写道: 你不会伺机杀了本宫吧?
我哭笑不得: 您溺死在此,奴婢能活着走出春巢宫?
她的双颊因尴尬而泛红,猛地扎进水里,水溅了我一身。
气泡接连往上冒,我知道她撑不住了,伸手按住她的头以防上浮。
她剧烈地挣扎起来,但我没有心慈手软,数过时间后,再将她拉起来。
詹王妃呕了一摊水,几乎要把五脏六腑咳出来,我上前替她拍背。
本宫......咳.....
她瞪我,我赶忙蘸水在砖上写字:
现在可不是娘娘发火的时候。
确认她七窍都无蠕虫爬出后,我如法炮制,自证清白。
我浑身濡湿形容狼狈,詹王妃抓来一件袍子: 拿去。
我用它抹脸,她气得跳脚: 那是赏给你穿的,值五十金
五十金我的爱好庸俗且专一——钱。闻言便把它叠起,收拾妥当。
该验内鬼了。我看向她,朗声道: 娘娘的耳环可是在沐浴时丢的?
詹王妃将耳环摘下,藏在脱下的外袍中,披上新的外袍: 是。
我心领神会,即刻推门而出,叫所有人都过来:
娘娘在沐浴时丢了耳环,都来进来找找。
春巢宫有两个宫婢,是我、山花。
两个常侍,是展昭、展越。
素来深居简出的三世子常宴也来帮忙。
算上詹王妃,拢共六个人。
先下水的是展昭,他扎入水中许久。
欲抬头时,詹王妃伸手按住他:
再多仔细地找找,莫要偷懒。
詹王妃飞扬跋扈,做出此事也算合情。
展昭上来后咳了水,并无异样。
众人轮番下了一圈,都呛了不少水。
最后下水的是三世子常宴。
常宴非她亲生,是过继到她膝下的养子。
寄人篱下的世子身份低微,须得摇尾乞怜。
因而他找得认真,在池底找到几近溺亡。
水面的气泡由大至小,最终归于一片沉寂。
役垂首并未注意,詹王妃忧心生死,神游天外......
我顾不得其他,伸手把常宴拽了上来。
他趴伏在池边,咳得浑身都在颤抖。
长发濡湿,为他颇具异域感的五官平添媚意。
他虚弱地朝我笑笑: 山月,多谢你。
看来詹他与詹王妃的关系不算好。
我暗自思忖,在他俩之间打了个问号。
山花这才如梦初醒,张罗着去拿毯子来。
一番折腾下来,春巢宫的人都没问题。
随后詹王妃在外袍找到耳环,此事就算揭过。
但这还不算完。
毕竟宫中的内鬼除了是怪物,还有可能是人。
如果是人,那就更好筛查。
只需要把所有人都聚在一起,不许他们离开。
今日,詹王妃的行径很古怪。
监看她的内鬼势必按捺不住,离席去通风报信。
众人各自回房换下湿衣,詹王妃又道:
方才真是辛苦你们......今夜就同在前厅用膳吧。
坐在桌前,我胃口尽失,詹王妃亦然。
常宴先给她母妃盛了汤,再把一盘肉摆在我面前。
他眉目温润,微笑时,唇角的弧度动人:
山月,这是你爱吃的鸡枞菌。
受宠若惊之际,我感到些许违和。
这真是我喜欢吃的吗?
我谢过他,低头默默地扒饭。
山花扒开蟹,吓得甩手。
众人看她,她解释道: 这公蟹生了虫,真是恶心。
詹王妃搁下筷,抱怨道:
溪蟹就是爱生虫,一生染一池,真倒胃口
她借故发起火来,拖延了不少时间。
临近亥时,仍无人动身,我心中有了两个猜想:
一是没有内鬼,二是内鬼很沉得住气。
在我琢磨着该如何钓一钓内鬼时,忽然有人开了口。
常宴搁下碗筷: 儿臣有事离席,还请母妃见谅。
詹王妃道: 好,那就都散了吧。
春巢宫后院种了许多花草。
有三七、落葵、菖蒲......
它们长势旺盛,总是招来许多昆虫。
詹王妃将其余下人打发去后院斗蛐蛐儿,给我使了眼色。
她示意我跟在常宴身后,设法限制他的行动。
我尾随他至偏殿门口,攥紧詹王妃给的匕首,伺机以此胁迫他。
但常宴忽然停住脚步。
就在瞬间,遮月的云散去,月光洒落。
两道斜斜的影子,就这样倒映在他的房门口。
我的存在暴露无遗
浑身的汗毛倒立,我即刻将刀抵在他后腰:
殿下,王妃娘娘有些话,想要奴婢告之,可否先进屋再说?
他顺从地进屋关门,将窗关上,把窗缝塞得严实。
他竟然违背宫规我暗暗地想,此事被发现,岂不是死路一条?
短暂的思索使我的眼神空滞了一瞬。
常宴即刻转身,反手扣住我的咽喉
我的手紧握着匕首,抵在他的小腹,蓄势待发。
常宴长发未干,发丝在他动作时,垂落至我胸前。
触感濡湿冰凉,像一条蛇在舔舐我的肌肤。
四下无人的黑暗里,他毫不客气地露出爪牙。
詹王妃不喜他,果然有原因。
山月,你好大的胆子。若我在此处呼救呢?
那殿下就同奴婢一齐死在这里,如何?
我能肯定他有问题。
内鬼不死,遭殃的就会是我。
常宴没有觉察杀意,自顾自道:
今日你与母妃很是古怪,难道你......
别说出声
但他扣着我咽喉的手越收越紧,我无法出言制止
在我将匕首没入他小腹之前,他已将剩下的半句话吐露出来。
难道你们也看见了那个怪物的秘密,陷入了循环?
我如闻惊雷,但见他似笑非笑地附在我耳侧道:
它听不见。他语带讥诮,去,把你的好主子请过来。
他拈起一根香点燃,插入炉中。
宛若星子的红光闪烁着。
詹王妃赶来,与我、常宴,围着桌案坐下。
身份尊卑有别,但情况特殊,我们说好不浪费时间在此上。
在展开话题之前,常宴起身确认窗户关得严实,这与他的推测有关。
关上窗户,阻隔了声音的传播,王上就不会听见。
我与詹王妃没有阻止他的行为,并非是对常宴所做的推测深信不疑。
而是因为如果王上能听见,方才的对话,早已被听得一清二楚。
现在采取无声交流,也不过是亡羊补牢。
不管封窗管不管用,如今再做补救,都徒劳无功。
若难逃一死,不如在死前提高交流效率。
常宴屋内有三七药粉,被我取来敷他的伤处。
处理好伤口,常宴合拢衣襟: 山月真厉害。
我将他拐弯抹角的讽刺照单全收。只是道:
如何得知封闭门窗它无法窥听,请殿下细说。
常宴轻咳两声:
我的第一次循环,也就是母妃的第二次循环。
七月十六,母妃邀外祖母进宫,将王上与循环的事告知祖母。
仅一墙之隔,我听得真切,虽然不信,但我不想放过这个翻身的机会。
事关生死,我说得更直白点。
他睨了詹王妃阴沉的脸一眼,直接改了称谓:
我母族卑贱,过继到詹王妃膝下,不过是换了个地方讨生活。
今年,我要搬出滇南宫,前往封地。封地好坏关乎我未来的仕途。
我不指望她为我美言,打算检举她妖言惑众,以此示忠邀宠。
贱人詹王妃气得浑身都发起抖来,拍案而起,被我拦下。
常宴愉悦地笑起来: 昨夜在隔壁听闻此事,我连夜写信,告知王上。
急信送出后,王上摆驾春巢宫,但因祖母在场,所以并未留宿。
许是因做了告密的人,加之明日怕被詹王妃怀疑,昨夜我睡得并不安稳。
我在三更惊醒,发现塌下已爬满棕红的蠕虫,企图钻入我的口鼻......
等等。我打断他,殿下的祖母在上个循环听闻秘密,为何没有进入循环?
如果她进入了循环,一定会设法联系在宫中的知情者詹王妃,但她没有。
常宴凝神: 你的意思是,进入循环的条件不止一条?
我道: 对,只要推出条件,甚至可以利用它,让别人进入循环。
二人齐齐地看向我,不约而同地把梨花凳往后挪了挪。
我解释道: 只是随口一说。我了解循环条件的目的,是筛查同类。
詹王妃道: 我觉得,凡是看见秘密的人,就会循环。
常宴道: 王宫人多口杂,总有守夜的常侍看见了,为何没有进入循环?
我沉吟片刻,道: 循环的条件是『知道王上的秘密』。
我向他俩解释:只看见蠕虫的人不明所以,只听见真相的人不愿相信。
常宴恍然: 所以只觉察片面真相的人不算『知道』。
我道: 是,看来到目前为止,陷入循环的倒霉蛋,就我们仨。
常宴道: 明白了。回归正题,再来说那蠕虫......
够了。在我的胳膊浮起鸡皮疙瘩之前,詹王妃及时地打断了他。
本宫.....我不想听。说这样细,就是来故意恶心人的。
我做了总结: 也就是说,那晚春巢宫有虫来,是因为殿下写信给王上。
常宴点头: 他会来,并非是因为听闻詹王妃的谈话,而是看了信。
詹王妃咬牙: 常宴,你果然是条养不熟的白眼儿狼。
是又如何?常宴挂在唇角的浅笑彻底地消失,冷冷道。
我与你在此相谈,只是因为我想活,而不是为了保你活着。
我道: 也就是说,现在我们的目的一致,就是活下去。
常宴道: 为了活命,我可以暂且放下隔阂,听一听你们的打算。
詹王妃道: 自然是逃出宫去,随便找个由头,再把春巢宫的人都带走。
常宴冷笑: 我们三人自顾不暇,哪儿还有时间管旁人,自个儿——
他戛然而止,谈话被院墙外尖细的嗓音打断: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洒家特来报喜。
王上翻了您的牌子,三刻钟后摆架春巢宫。
我们三人的脸色登时煞白:
今夜,来不及逃出宫了
门口传来一阵不急不缓的敲门声。
外头传来展昭的声音: 魏常侍前来通传,恭候娘娘接见。
詹王妃六神无主: 上个循环,王上是没留宿......
常宴道: 那是因为你生母入宫与你共眠。啧,我也把此事忘了。
我道: 事已至此,当务之急是挨过今晚。
常宴点头: 明日天一亮,它去上早朝,我们再商谈出逃一事。
院墙外的魏常侍不依不挠: 王妃娘娘在吗?
我起身推门,詹王妃前去接见魏常侍,展昭拦住我: 山月。
他扫了一眼关上的窗户: 今日的你很奇怪。
我讪笑着把窗户打开,顾左右而言他: 山花和展越呢?
展昭目光沉沉: 他俩还在斗蛐蛐儿。
他在等我解释,可这是个危险的秘密,绝不能轻易地透露。
我绕开他,避重就轻道:
魏常侍走了,我去伺候娘娘更衣。
雾气氤氲,又进了浴池一遭。
屏风后的詹王妃紧掐着我手臂: 我、本宫......
不,不能说出口。
我在她的手心轻敲了一下,沉默地指了指屏风。
屏风后的窗是半开的,会被听去。
她执拗地探出手臂,拉着我的手,一笔一划。
我怕。
我回复她。
别怕。我们都在。
她深深地看我一眼,指尖蘸水,在贴瓷的砖上写。
旱年,我的心上人去滇荣殿当差换粮,从此杳无音讯。
我嫁入宫中,是为探听他的消息,可同期的侍卫也已走得精光。
他是不是也看见了秘密,死在了王上手上?如果......
她写得飞快,水干得也快。
砖上留下难以捉摸的水渍,像风干的泪滴。
如果二字后没有下文。
王驾的脚步临近了。
她必须起身穿衣,去恭迎王上了。
我帮她穿上宫装,系上一条红艳艳的绣花腰带。
图样光彩夺目,与寻常宫装的腰带不同。
这叫花腰。她将耳钩穿过耳洞,彝族的女子都系这种腰带。
似乎有意地缓解紧张,她低头拨弄腰带上斑斓的绣花。
我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鬓间镶着圆珠的钗子,好叫自己放松点。
王上摆驾春巢宫。
我们在宫口恭候王驾。
魏常侍托着拂尘,躬身抬手。
年轻的王上搭着他小臂,踏出轿撵。
绣着巨蟒的衣摆甩动,露出鎏金鞋面。
对未知的恐惧毫攀上了我的脊背。
为何我过去并未察觉?
这个怪物明明——
明明是如此的破绽百出
龙涎香的香味浓郁,因为它要掩盖自己身上的异味。
在夏夜穿着厚重却未出汗,因为人皮下是蠕虫,无法分泌体液。
它脚边掉下一只细长的蠕虫,那是人皮缺口处漏出的虫子吗?
我张目欲裂,余光在那只蠕动的细虫上来回扫视。
它色暗如血,有细密的触足。
一端是菊花状的口器,在不断地收缩,另一端则稍细。
数百个触足软软地摆动着。
蠕虫费力地翻过身子,想重新爬回鞋面上,钻回身体。
一只暗紫色的靴子踩住它。
扑哧
王上再抬起脚时,那虫已成了扁扁的皮。
腥红的浆液从它体内溅射出去,地上顷刻被腐蚀出一个小洞。
爱妃平身。王上懒懒道,你们几个不必伺候,回房歇息去吧。
它在赶人这意味着今夜我不能在殿外候命,窥视寝殿的情况。
娘娘,可千万沉住气我下意识地想看詹王妃的反应,但咬牙忍住了。
耳边响起詹王妃的娇笑。她挽着王上,跨入寝殿。环佩叮当作响。
全站着做什么,还要洒家代王上撵你们回去吗?
魏常侍不耐烦地一抚拂尘: 都回房去,别扰了王上的雅兴
我与山花个回到房中,小窗半开。我说自己不困,抱膝蜷缩在窗下。
山花把药膏塞在我手里: 喏,展昭要我给你的,说你衣领勒脖子。
他看见了?我抬手摩挲自己的脖子,有些心虚地接过: 多谢你。
她揶揄道: 宫里那么多婢子想跟他对食,你不急,我替你急。
我面上一哂,山花大笑: 你个闷葫芦,一棍子下去打不出个屁来。
她叽里咕噜地讲了会儿话,便沉沉地睡去。
唯独我,辗转反侧,始终无法入眠。
撑着身子坐起来,我将视线瞥向前殿的寝屋。
有窗,半开着,里头草木青色的帷幔轻漾着,偶尔能看见几朵翻腾的被浪。
月色惨白,月光静静地自窗沿淌至窗下的绿绒蒿。
抬头时,我看见王宫中数十座佛塔矗立在远处,像群缄默的巨人,在俯视我。
闷热的晚风,送来草木馨香。
这香味馥郁腻人,熏得我有些飘飘然起来。
今日没人去奉茶和报信。
所以到现在为止,王上应该都没有觉察异状。
心下微宽,困意涌了上来......
我是被人摇醒的。
屋内充斥着呛人的黑烟,山花紧抓着我肩膀:
山月,山月,走水了
她见我醒了,鼻头一皱,掉下眼泪:
你可算醒了,吓死我了
她用丝帕捂着口鼻,费力地推着房门想去外头。
但她很快地发现,门被人从外头闩上了
醒来就这样山花涕泪直下,山月,你快想想法子,你救救我
我迅速地从铺上爬起,环顾四周。
窗子不止何时被人从外头拴上,我反手抄起板凳狠狠地砸向了窗户。
咚极其沉闷的回响。
我俩都明白过来,这扇窗被人用木板在外头封上了
这火是外头的人点起来的。
我擦了把头上的汗珠:
现在门与窗都被封死,这里动静大,会有人发现的。
窗外传来了急切的呼喊声,这声音不属于春巢宫的任何一人。
烟实在呛人,我思绪停滞,想不出在哪里听过。
山花道: 许王后的清坤宫就在春巢宫后头,一定是、咳......她调度宫人救火来了
我语速飞快: 撞击桌椅发出声响,叫她知道这儿有人
咳、咳咳......可王妃娘娘不同他们说吗?咱们还......要......
山花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她快撑不住了。
不,往坏了想,或许其他人也同我们一样,在火海里寻求生机。
往最坏、最坏的方向想。
这火就是他们四个中的一个放的,可放火的动机是什么?
情况紧急,我无法冷静思考。
双手已抓不住板凳的腿,它摔在地上,被火焰不断地吞吐。
火势向房正中逼近。
我奋力地爬向被火燎黑的板凳腿,企图抓住炙热的木炭,在地上写字:
不......在.......此.......
纵火的人,不在此处。
我们两个都被围困在火里,门窗是从外面封住的。
我浑身的肌肉都在痉挛。
炙热的温度灼烧我的掌心,皮肉被黏连在木炭上,写起字来歪歪扭扭。
疼,但我没有松手。
如果他俩活了下来,濒死的我一定要留下线索,为生者提供讯息。
那个放火的人,究竟是谁?
我与房中的山花可以排查嫌疑,那是此人是王妃,还是常宴?
只有他们两个人体验过循环。
如果他们死在了火里,还能重生,所以放火烧宫也不奇怪。
但是他们两个没有放火的动机。
是发现秘密被知晓的王上?还是与詹王妃不对付的许王后?
不,王上要灭口,何必大费周章地放火。
我握住那块炙热的炭,闻见掌心皮肉被烧焦的气味,一个字都没能写下去。
我已耗尽了所有气力。
汹涌而来的浓烟与热浪,使我宛如身处炼狱,四周的景象变得扭曲起来。
我蜷缩着身体。
火苗舔舐着我,肌肤被烧出狰狞的纹路,我像只被烫水浇灌的蠕虫,痛苦地扭动。
火海湮没了我。
如果还能重生,我一定要逃,不能拖到七月十七,必须在春巢宫失火......
必须在春巢宫失火之前逃——
我睁开了眼睛。
3.第三次循环·出逃
窗半敞着,临窗的架上挂着桃粉色的裙裳。
它已经被雨水打湿了。
说明在我醒来之前,已经下过雨,现在雨停了。
我猛地起身,与某人的下巴撞个正着。
本该死于火海的山花,正一手执扇,一手捂着下巴痛呼:
好心给你枕着,恩将仇报来了
我的眼睛瞄向四周,仍是那个金碧辉煌气势磅礴的春巢宫。
我又重生了我回到了七月十六日这天。
在我重生之前,我的身体还在照旧做该做的事情,毫无异常。
我坐起身,视线与詹王妃、常宴交汇。
詹王妃伸出手,竖起五根指头,常宴则是四根。我竖起三根指头。
这是我们商定的暗号,可省去寒暄的时间。
翻书的詹王妃起身,坐她对面的常宴也站了起来。我们要碰头了。
我的第三次循环,开始了。
我们三人围坐殿内,挨着桌案坐下。
常宴起身将门窗关闭。
我低头抠弄着桌上的薄毯,上面绣着孔雀和腰肢纤细的女人。
毯上没有被烧焦的痕迹。
常宴率先开口: 昨夜走水,门窗都被封死,我没逃出去。
詹王妃道: 我也是。
我道: 我也是,当时山花在我身边,能排除纵火嫌疑。
言外之意是,独处的人不能排除嫌疑。
常宴与詹王妃都听出我话里藏针,她搬动凳子往我这里挪了挪。
我道: 放心,我们三人都没有纵火动机。
詹王妃忽然道: 濒死前夕,我有种奇异的感觉,浑身轻飘飘的。
常宴呛她: 人死魂散,可不就是轻飘飘的。
詹王妃起身撸袖子,我按住她: 性命攸关,内讧之前可要三思
她坐下来以手扇风,动作丝滑: 好热。
我: ......
我想起一件事: 先前殿下说,只要关上门窗,他就未必听见。
常宴道: 是,这话有什么问题吗?
我道: 信确实送到了王上的手上,但他来,未必只是因为那封信。
詹王妃道: 王上既听见我说的话,又看了那封信?
我点头: 有这个可能。不过,想知道关上窗他还能不能听见,也很简单。
常宴了然: 如果他今夜能提前拦截我们,就是能听见。
我道: 需要确认的谜团不只这一个,还有昨夜的那场大火。不过......
常宴道: 不过今夜我们要在侍寝前出逃,不必怕他。
詹王妃睨他一眼,换了话题: 你说会是谁放的火?许王后?王上?
我道: 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活下来。
我继续道: 我们的目的是逃出滇南王宫,而不是缉拿纵火犯。
管他是谁纵火,我们在火烧起来逃走便是。
宫中守卫森严,正门侧门走不通。递请出宫文书需等三日审批。
走。我站起身,找个由头,去库房取梯。
我们走在宫中的青石路上。
踏过松动的石板,脚下咯吱响,像野兽在磨牙。
宫中佛塔林立,伫立在远处。
残阳如血,缓缓地坠下天幕,大半的光都被佛塔遮去。
余晖刻下树兰的剪影。
朱红的宫墙上,树影婆娑随风而动,蝉鸣聒噪,吵得人心烦。
我道: 奴婢刚入宫时就听说,宫中原本招了许多人,后来又遣散了不少。
詹王妃警觉地捏住我的腕子: 这是能说的吗?他可能在听着
常宴道: 过去滇南大旱,颗粒无收,父王不忍百姓挨饿,招了许多庄稼汉做侍卫。
我笑着道: 原来如此,旱年过去,庄稼汉都回乡种地去了。
常宴拐着弯拍马屁: 父王为求雨供奉了不少神佛,幸有苍天庇佑,真乃滇南福星。
行至几条路的交会处,我们看见几座的庙宇。
蒙尘神像端坐佛龛,身上彩漆斑驳。
滇南民族多,信仰也多,王上唯尊佛教。
听闻在大旱时,他求了不少神明。
唯独在礼佛后,滇南落了雨,身子也松快起来。
从此,他对佛心怀感激,宫中三步一佛塔,五步一佛寺。
这些落了灰的异教神像,都是未召来雨的神明。
无用的神明,被王上抛于脑后,祂们的庙宇残破且荒凉。
每当夜晚来临,这些微笑的雕塑显得格外瘆人。
我们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脚步,眼前豁然开朗,王宫的库房映入眼帘。
常宴向守库房的常侍问好,说风筝挂了树,要架梯取它。
支取物资,应当有许王后的手谕。
宫人不卖三世子的面子,但卖王妃面子。
瞧见她亲自来取,都只睁只眼闭只眼,随她糊弄几句便放行了。
小常侍精明得很: 娘娘要,咱们自然要给。王后那问起来......
詹王妃的神色变得倨傲: 她问起来,你就说是本宫讨来摘风筝的。
小常侍让开身子,让我们进库房挑选,看起来毕恭毕敬。
不过我们心里都门儿清: 他不沾手,是怕届时被许王后问罪。
库房内没有点灯,黑暗捂住了所有人的眼。
常宴退出去,要了个火折子,唰地一下甩出火来。
灯盏的烛芯被点着,发出嘶嘶的鸣声。
铛——
环顾四周,我只觉得脑子里头装了个硕大的铃铛,被人狠狠地一敲。
脑中嗡嗡作响,耳畔甚至出现了幻听。
电光石火之间,好似有数千人在我耳边悲鸣、低吟、尖叫。
不见天日的库房中,堆满了数以万计的神像。
祂们或端坐、或伫立、或盘腿、或侧卧,无光的瞳仁注视着我。
祂们被胡乱地堆砌在左右两侧,几乎成了一座小山。
混乱无序,又似乎有序,因为祂们全都面朝着我们,像主人审视外来者。
詹王妃抓紧了我的手: 在......在、在......
在看我,祂们在看我们。
好像不管我们说什么做什么,都无处遁形。
我眼疾手快,捂住了她的嘴。
面对奇怪的事情,不闻不问,佯装不知。
这样,才能好好地活着。
我拉着她,背过身去,往存放木梯的地方去。
常宴提灯,亦步亦趋地跟上我们。
他的唇角紧抿着,神色戒备,脊背微弓,蓄势待发。
我们挑走了一架结实的木梯。
火折子放在另一侧,我心想不拿白不拿,于是每人都薅了几枚。
外袍把它塞进怀中,以备不时之需。
有很多火把,整齐地码在一起,数量惊人。
常宴看出我的疑惑,解释道:
宫中有彝族人,这是火把节用的。
我蹲下身,用食指一抹,厚厚的一层灰,有一段时间没人来取用更新它们。
詹王妃催促道: 走吧,回宫去。
走前,我们目不斜视。
那股被强烈地注视的感觉,似乎在一瞬间消失了。
不是我的错觉。
过大的滇荣殿,金色的巨佛、林立的佛塔、废置的神像,还有古怪的王。
滇南王宫变得异常诡谲。
在我的印象里,王宫不是这样的。数年前,它宁静、祥和,数年前......
数年前是几年前?
我想不起来了,我好像忘记了时间。我也不记得自己在宫中当差多久。
可我怎么会一直不记得?
回春巢宫之后,我在偏殿将此事告知他俩,他俩表示也有同感。
我们对时间的概念变模糊了。
想了一小会儿,詹王妃道: 不想了,近来遇见的怪事还少吗?
常宴拐弯抹角地赞同了她的发言:
谜团可等日后再议,重要的是今晚的行动。山月,你怎么想?
我道: 侍寝前的三刻钟,再动身。
詹王妃恍然: 待我送走来通传的魏常侍,咱们立刻搬梯子跑路。
我点头: 嗯,就说是去墙头捡风筝。
第三次循环目的明确,制定出逃计划后,只等魏常侍来通传便可。
詹王妃迟疑道: 那春巢宫余下的三个人......
我道: 山花是无辜的,但不能排除其他两人是纵火犯的可能性。
纵火的目的就是烧死我们几个。
若我们几个好心地带宫人离开,叫纵火的人提前知晓,恐怕计划就会落空。
山花是清白的,可她话多,兜不住秘密。
常宴显然也想到这点: 我们自身难保,就不必假惺惺地顾及旁人。
詹王妃的脸色变得难看,但还是点了头。
常宴讥诮道: 先前还说要带他们一起走,如今还最爱惜自己的命。
我替她解围: 趋利避害,是人之常情。
詹王妃握了握我的手,起身道: 走,挑堵合适的宫墙,把风筝放上去。
我们再出春巢宫宫,相中了堵无人看守的高墙。
梯子的长度也够,风筝也挂上了墙头。我们打道回府,只等魏常侍通传侍寝。
天色全暗,漆黑的天幕上高悬着一轮月。
简直像颗黑底白瞳的眼。
燥热、烦闷,唯有虫鸣、晚风紧紧地缠绕着我。
院外响起魏常侍尖细的嗓音: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洒家特来报喜。
詹王妃猛地站起身,走向院门。
王上翻了您的牌子,三刻钟后摆架春巢宫。
她打开门,面上淡淡: 有劳公公。
魏常侍满面春风: 洒家就先回去侍奉王上了。
山花嘟哝: 他的眼神也太猥——
展越吓得差点儿把蛐蛐捏死: 姑奶奶,可别乱说
我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山花的脑袋。
常宴适时地出声: 母妃的风筝挂在墙头了,我去取。
我道: 奴婢同殿下一起去,好搬梯子。
詹王妃接茬: 嗯,那本宫就去督工,谁偷懒骂谁。
展昭道: 奴才有点功夫在身......
不必了我自觉失态,放慢语速,不必了,展昭。
展昭道: 你这样说,那便不去了。
时间紧迫,我们搬着梯奔向墙根。
路上途经众多佛塔、神庵、废像,形同鬼魅般伫立在夜里。
黑夜中兀然显现,叫我们好一阵心惊肉跳。
一行三人翻过了围墙,逃离后宫。双脚落地,我几乎没有实感。
若不是跌下墙时的疼痛,我会怀疑自己在做梦。
就这么简单?胜利来得太过突然,我们一时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詹王妃激动地抱住我: 山月我们成功了
月色清冷,洒落人间。
真是如此吗?我们当真能摆脱不断循环的魔咒吗?
我们全都活了下来
我看见詹王妃的眼里有泪光闪动,不由道: 娘娘。
她道: 就是连累了他们。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我们放弃了其他三人,确实......有憾。
我道: 走吧,买三匹马,连夜出城。
相似的街景飞快地从我们身侧掠过。
三刻钟后,王上就会发现春巢宫的王妃、世子与一位婢女不知所终。
在它派人出宫搜查之前,我们要逃得越远越好。
两天之内抵达王城边界,一月之内逃出滇南,带着财物去新的地方生活。
不知疲倦地策马奔腾数个时辰,离滇南王宫已很远了。
深夜,七月十六日的一切应已落下帷幕。常宴蒙面下马,向更夫询问时辰。
淳朴的男人爽朗道: 这么巧咧?正正好要到三更
有云飘过,遮蔽月光,周遭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好似坠入深渊。
我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耳边响起近似金属摩擦般的鸣叫。
邦——
这是打更人的第一声,一声代表的就是一更。
邦——
我们三人人屏息凝神,站在黑暗之中聆听。
邦——
与最后一声梆子声响起的,是詹王妃的尖叫。
钻心的疼从脚面袭来。
更夫惊慌失措: 啥玩意儿?啥钻进俺衣领咧
是它,它没有放过我们
细小触足从我肌肤上窸窸窣窣地爬过,冷汗在瞬间沁出。
疼。我大张着嘴,无法呻吟出声。
黏稠的黑夜,死一般的寂静里,死亡的尖刀已悬在每个人头上。
蠕虫在咽喉与鼻腔疯狂地蠕动与分泌黏液。
我喘息着,感受到许多滚圆的珠子正从我缓缓地隆起的腹部涌出,是卵吗?
我成了它们繁衍的温床
好疼,好疼为什么?我们已逃出王宫,远离了那只怪物,为什么它还能追来
难道它能掌控的范围不止是滇南王宫。
王城,也是王上的囊中之物,甚至,整个滇南,都会沦陷于一片虫潮之中。
就算逃得再快,也没办法脱离它的掌控吗?
足足三次,王上都没让我们活到七月十七,它是在害怕七月十七的到来吗?
七月十七日这一天,究竟藏了什么样的秘密?
下次重生,我不再逃了,我要设法规避那场大火,让所有人活到第二天
我要找到它的秘密,我要改变任它宰割的局面,我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