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拎住我,向对方致歉: 管教无方,见笑。
当晚,被他家法伺候,我瑟瑟发抖。
斯文的他神色淡漠: 还撩吗?小娘。
1
我嫁给了大我二十岁的江老爷,不幸,他死在了新婚之夜。
葬礼上,我见到了从京城赶回来奔丧的江府嫡长子,我的继子,江辞夜。
香火缭绕,他一袭雪白孝服,执香敬灵,眉目清冷,气质典雅高洁。
若是从前,我断断不敢招惹这样谪仙似的公子,可现在,我可是他娘,小娘也是娘不是吗?
我主动招惹他。
大公子,节哀顺变。
你就是我父亲新纳的妾?
不过一眼,他眼底就划过一抹不喜。
自然,自幼为儒家正统濡养的贵公子不会喜欢我这样的狐媚子。
我用帕子轻轻掩面,不以为意: 是,你该叫我一声小娘。
小娘为何嫁与我父亲?
自然是图家产咯。
我装出泫然欲泣的模样。
哥儿这是什么意思?我嫁给你父亲,自然是情投意合……
他脸上流露出怀疑的神色。
我只能装清高: 我真恨不得一分家产都不要,也免得你们怀疑我贪图老爷的家产。
四周沉寂,我偷偷看他。
一双清冷丹凤眼,挺鼻薄唇,眉心一点小红痣,好看是好看,就是太过寡情冷淡。
他似有察觉,回望过来,一双丹凤眼寒波澹澹。
小娘对父亲当真是情深义重。
这么好骗,我正想着。
他那清冷低沉的嗓音再次缓缓响起:
如此便好。父亲未留下一分家产给您,我原以为不妥,是我多虑了。
?
原来,江老爷早已立下遗嘱,他的家产留给他的子女及育有子女的妻妾。
2
夜深,一人翻窗闯入我的小阁楼。
我抓起梳妆盒朝他砸去: 江停野,你误我。
他随手接住,笑起来,眼含春波,面若桃瓣,艳绝无双。
急什么,小娘,这路还没走绝呢。
眼前这个妖孽似的男人,是江府庶出的二公子,江停野。
是他把我拉上江府这条贼船的。
一年前,继母把我献给一个以虐女为乐的老太监,我逃了出来。
慌乱中,撞见正在寻欢作乐的江停野。
我瞥见了他腰上挂着的腰牌——江。
江家人,他有护我的能力。
我钻入他怀中: 公子,救我。
浪荡不羁的他顺势搂上我的腰,一双桃花眼一荡荡的,低笑着。
小娘子,你能给我什么?
公子想要什么,奴就给什么。
他把我抱上一辆鸾车。
鸾帐动荡,窗外传来那老太监尖细的谄媚声:
二公子若是喜欢,这丫头给您就是了。
老太监怕的不是二公子,怕的是江家,江家钟鸣鼎食之家,有个当了皇后的姑娘,还有个位居首辅的嫡长子,这样的勋贵之家,谁都要敬三分的。
春日暖,杏花落,江停野春衫半松,将我掩在怀中,笑如春风: 谢了,李公公。
人声渐远。
江停野把他身上的袍子丢过来。
小妖精,想不想要一世富贵?
他一眼就看出我不是什么好姑娘。
我也不跟他装了: 想。
江停野要我勾搭他爹,吹枕头风,争家产。
事成之后,少不了你那一份。
我们一拍即合。
四十岁的江老爷一点儿不显老,高大儒雅,相貌英俊,同人说话时,和和气气的。
寺庙礼佛时,我别有用心地在他面前丢了帕子,他捡了还我,看见我的一瞬间,失了神。
听说我长得像他早亡的心上人,白月光一样的存在。
原本一切进展顺利,谁能想到,他爹死在大婚之夜,还立了个什么破玩意儿遗嘱。
我的美人计还没使上就宣告失败。
3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办法?难道我还能变成你爹的女儿分家产吗?
我垂头丧气,坐到梳妆镜前摘耳坠子。
江停野斜倚在一旁,摆弄着手中的梳妆盒,漫不经心: 你可以生一个啊。
你说什么?
借,种,生,子啊,小娘。
旁人又不知道你那晚还未与我父亲燕好,若是月份差一两个月,也能糊弄过去。
我心中震动。
小娘,江停野挑起我细巧的下颌,声音低低沉沉的,富贵险中求啊……
我被迫与他对视,对上一双漆黑微亮的桃花眼。
眼前的公子,唇红齿白,眉眼昳丽,是一张顶漂亮的脸。
你?就冲这张脸,也不是不可以啊,反正我也是留子去父。
他耸了耸肩。
抱歉,我还得为我未来的娘子守身如玉呢。
……
一个成天逛青楼的浪荡子,说得我差点信了。
我翻了个白眼: 那你说,我该找谁?
我哥啊。
你说谁?
江,辞,夜。我哥。借他生的孩子,才像我们江家人啊。
这是要把江辞夜拉下神坛,毁了他啊。
我凑到江停野跟前,眯起眼: 你要害你哥啊?
江停野散漫一笑: 不至于。我想娶的姑娘喜欢他,没办法,只能请小娘帮忙撬撬墙角。
江停野想要娶的姑娘叫苏静婉,她出身高门大户,是位嫡女,喜欢江辞夜。
讲真,正经姑娘都会选江辞夜做夫君的,他出身尊贵,嫡长子,当大官,还洁身自好。
妥妥的理想郎君。
问题来了,这样冰清玉洁的好男人,怎么可能被我撬到呢。
江辞夜怎么可能看上我?
男人最了解男人,江停野那放荡的目光在我身上游离,倘若咱们初次见面,你装得再好些,我指不定也上当受骗了。
不得不说,江停野这张嘴,真是能把活的说成死的。
我真让他说动了。
你就赌一赌呗。
输了,按我哥的好脾气,最多也就是把你赶出去,赢了,赵莹莹,你这下辈子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啊。
那你要说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我真是,狠狠动心了。
4
江停野要我勾引江辞夜,是要让他动感情。
我嘛,有自知之明,我只想让江辞夜动情。
我也懒得琢磨怎么培养感情了,直接就开门见山了。
雪夜,我提灯敲开他的书房,像聊斋里的狐妖,袅袅娜娜。
大公子,听说你这儿有亡经孤本,能否借我一瞧?我想替你父亲诵诵经。
江辞夜长眉微蹙,但他修养好,虽瞧不惯我这轻浮做派,还是耐着性子答应了。
稍等。
灯火昏暗,我站在门口,风雪灌入领口,我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江辞夜翻书的时候偶然朝门口瞥过来一眼,就那么一眼,他动了恻隐之心。
进来等吧。
少年及第,青年入阁的江辞夜懂得治国安邦,却不懂美人心计。
就是这一时不忍,他引狼入室了。
真冷啊。
他的目光落在书架上,不看我一眼,语气不冷不热: 去炉子那烤烤。
于是,他找孤本,我挑香炉。
窗外寒梅疏影,窗内暗香浮动。
砰。一本书从他手中掉落,他脚步有些虚浮,那修长白净的指尖按了按眉心,有些困惑。
怎么了?
无妨。
可是很快,他紧紧攥住书架,冒着冷汗,脸色苍白如纸,薄唇紧抿。
我一步步朝他走近,脚上的铃铛一簇簇地响。
大公子,你是累了吧?我扶你去榻上歇着吧。
不必。
他很倔。可他实在软得不像话,连推我的力气都没了。
我轻轻扶住他,踮起脚,在他耳边轻轻吹了口气: 乖,听小娘的话。
他在那一刻,似乎突然想明白了什么。
可来不及了。
离了葬礼上那纠缠的雾气,他的五官眉眼逐渐清晰生动起来。
就像一幅水墨画上的淡淡山水,从容地在宣纸上缓缓洇开。
眉心那点小红痣是唯一的艳色,鲜艳得叫人心颤,我轻轻点了一下。
他紧绷的身体微颤: 你究竟要做什么?
总不能告诉他要借他一用吧。
只能随口扯谎: 我对公子一见钟情,相思成疾,病入膏肓,不得已,只能铤而走险,但求与公子欢愉一夜,此生便死而无憾了。
他深吸一口气,颤得更厉害: 葬礼上,你说与我父亲情投意合。
我说了吗?
谎话说多了,我自己都不记得了。
我吻了吻他那挺直的鼻梁。
大公子,别想了。此时此刻,我只爱你一个。
他难忍地闭了闭眼,抿紧唇,一句话也不肯说了。
他是觉得可耻。可耻于他的身体背叛了他的意志。
袅袅飘散的香不是什么催情香,不过是寻常的软骨香,可他动了情。
我极其耐心地安抚他: 喂,别这样嘛,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的。
我的目光往下,他那张禁欲冷峻的薄唇,有种神秘的诱惑力。
我低下头想亲,他偏过头。
不给亲啊,我偏要。
……
寒鸦惊起,月光低颤。
我蛊惑他。
我每个晚上都来好吗?
直到我借子成功。
好吧,嫡长子不同意。
他气息凌乱,断然拒绝我: 做梦。
睡服,失败。
5
江辞夜在梅林深处抚琴,身旁围了几个贵女。
她们是二姑娘的闺中密友,跟着二姑娘,名正言顺地喊他辞夜哥哥,请教他琴谱的事。
我假装经过,直勾勾盯着他,眼里闪出光来。
听说大公子抚琴一绝,不知小娘是否有幸欣赏?
他抿着唇,看都不看我,嘶,真讨厌我啊。
我若无其事,加入围观的贵女中,撑着下巴,光明正大地欣赏他。
有一位姑娘问他: 辞夜哥哥,春江花月夜我总也弹不好,你能给我示范一次吗?
他目光柔和,沉默地点了头。
我问二姑娘: 这位姑娘是谁啊?
苏静婉。
哦,这就是江停野要娶的那位姑娘。
恐怕苏静婉也不是单相思,啧,可怜的江停野,怕是娶不到他想娶的姑娘咯。
琴声淙淙。
我百无聊赖地盯着那双操纵琴弦的手,修长白净,骨节分明。
鬼使神差,想起那晚,夜色幽深,这双如冷玉般的手被我牵引着,抚弄紧绷的丝帛……
大公子这双手,漂亮又好用,我喜欢极了。
他眉眼间的情欲暗涌,可他死死克制,嗓音喑哑得要命: 闭嘴。
他的嘴很硬,手却很乖。
琴声渐急,细密潮水随着他指尖的拨弄时涨时落,逐渐,涨成汹涌的浪潮。
他的指骨有力,在此时摁紧某根弦。
一切律动集中于某一点。
只听铮的一声。
瞬间,月光积涌,雪沫沸腾,齐齐冲溅花林……
人群中有人窃窃私语。
好像,弹错了?
怎么可能,大公子怎么可能弹错?是你听错了。
那双如玉雕般的手克制地屈起,青筋微迸。
手的主人深吸一口气,目光越过众人,眺望过来,就那么薄冷地睨着我。
想赶我走啊。
偏不,就待着。
他皱起眉,抿着唇,抱琴离去。
我紧随其后。
到了他的书房前,他啪地一下把门关上,我飞快用手去挡。
疼。我咬着牙,倒吸冷气。
你疯了吗?
他额角青筋跳了跳,掰下我的手,拽到眼前看。
他上药的时候,一声不吭,一如既往地拧着眉,显然是不耐烦到极点,又强行按捺着情绪。
我歪着头瞧他,低低叫了声: 辞夜哥哥 ~
他上药的动作顿了顿,那浓密的长睫颤了颤,像蜻蜓薄翼掠过小荷尖。
他薄唇紧抿,不做出任何回应。
我自言自语: 为何不应我?
虽然我是你小娘,可是我年纪比你小啊,比你小四岁呢。叫哥哥不过分吧。
好吧好吧,不叫哥哥了。
你喜欢苏静婉吗?要娶她吗?因为她端庄吗?
他捏着镊子,将药抹匀,冷声冷气: 不关你的事。
我托着下颌,摇头叹气: 你就仗着我喜欢你,对我如此冷淡。
他抬起眸来,盯着我,清冷无比地反问: 是我引诱你的吗?
那双清冷的丹凤眼像一弯倒映在水中的月牙,载满轻轻荡漾的恼意。
显然,我的喜欢对他来说是一种困扰。
我耸了耸肩,凑近他,在他耳边轻轻吹了风: 嫡长子,你的存在就是一种引诱。
真是纯情的公子啊。
一会儿工夫,他的耳根子渐渐红起来,就跟傍晚时,一片火云又烧着一片火云似的。
无计可施地着火。
嫡长子,你脸红什么?
他背过身去,不再看我。
嫡长子,为何不看小娘啊?
他气急败坏: 闭嘴。
亲我不就可以堵住我的嘴了。
滚。
又被赶出来了。
6
我连他的院子都进不去。
看来是气坏了。
我不得不重新调整战术,既然不能走肾,那只能走心了。
我制了一盒梅花香送给二姑娘,跟她借了一把上好的焦尾琴。
古时有欲得周郎顾,时时误拂弦,今日便有我欲得江郎顾,时时乱拨弦。
我这双纤纤玉手懒懒撩拨,拂出了令人寝食难安的音律。
爱琴如命的江辞夜路过梅林,驻足,循声而来。
停手。
我抬眸看眼前的男人,清晨的雾气打湿了他那淡墨色的眉眼,荡出柔软又动人的水波,哪怕恼怒,也有种鲜活的诱惑力。
不。
我劣心一起,手一抬,又重重落下。
铮。刺耳的锐声划破他眉宇间那点沉静优雅。
就像一幅绝世山水画,被劣童用小刀毫无章法破开,划下一道犀利的裂痕。
如他眉心那点小红痣,鲜明刻骨。
他恼了,伸手按在琴面上: 不准再弹了。
就弹。
他抿紧唇,直接夺走琴,转身就走。
喂,我就真的那么差劲吗?
他的脚步顿了顿。
差劲到连碰一下琴都是一种罪过吗?
他沉默良久,半晌,转过身来,凝视着我: 你若真喜欢,便好好弹。
我也想,可是没人教啊。
我走到他面前,轻轻拨弄琴弦,欺哄他:
不如这样?你教我一个月,我日后就再不招惹你,有你的地方呢,我一定躲起来。
他的目光变得微冷: 我凭什么信你?
就凭这个条件足够诱人,我相信嫡长子你会愿意赌一回的。
被他厌恶到极点,也是一种可利用的优势。
果不其然,他同意了,可是依旧严词厉色地警告我:
若是这一个月内你再言语轻佻,举止轻浮,我不会再同你客气。
是是是,学生必定循规蹈矩,将对先生的一片爱意藏于心中,绝不烦扰先生半分。
一个月朝夕相处,我就不信找不到机会对他再次下手。
7
我抱琴敲开江辞夜的书房。
为了让他放低警惕,我素面朝天,脂粉不施,荆钗布裙,俨然一位求学心切的女学生。
往后拜托先生了。
荆钗布裙掩不住冰肌玉骨,瑰姿艳逸,只是看起来更温驯良善些。
他看见我的那瞬间,微微错神。
我心中暗喜,莫非素净的装扮真入他眼了?
谁知不过片刻,他敛了神色,问我: 现在什么时辰了?
大约巳时吧。
为何这般晚?
我打了个呵欠: 昨儿熬夜看话本,睡过头了……
还困?
有点吧。
他语气沉冷: 用不用再睡会?
我一琢磨,也行,就要推门进去: 那我去你榻上歇会,晚点你叫我起来练琴。
只听他冷笑一声,拍掉我的手: 外边待着,清醒了再进来。
我一个激灵,忙改口: 清醒了清醒了。
很好,那就清醒地罚站。
……郎心似铁啊。
站多久啊?
他不留情面地关上门: 一个时辰。
真是狠心薄幸郎。
过了半个时辰,我扒窗偷看江辞夜,他正执笔作画,神色专注,心无旁骛。
显然已经忘了我这回事。
我一寻思,与其在这干站着,不如想点法子哄哄他。
书房内的小泥炉正煮着茶,香气恬淡。
我心念一动,听说用雪水烹茶,味道更鲜甜,干脆去梅林弄些来给他试试。
……
8
我在树上掸雪时,树底下忽然传来一道清朗的男声:
姑娘,请问鹤鸣涧怎么走?
姑娘?不是赵姨娘?
新奇。
我低头一看,立在梅树下的是一位清秀的青衫男子,温润如玉,笑若清泉。
鹤鸣涧是江辞夜的院子,他是来找江辞夜的。
我对江辞夜的一切都感兴趣,便饶有兴趣地问他:
你是什么人?和江辞夜什么关系?
男子温和有礼: 顾博彦,我与江兄有同窗之谊。
难怪,跟江辞夜的读书人气质有些像。
我始终对读书人是敬而远之的,不想再招惹他,便指了指东南方向。
喏,往那去吧。
我没再理会他,继续捣鼓。
冒昧,请问姑娘在府上排行第几?
他还真当我是江府的姑娘,还真是个眼拙的笨公子呢。
我忍不住逗他: 排行第六。
江府只有五个姑娘,排行第六的姑娘并不存在。
你在干吗呢?仔细别摔着。
我来了劲,干脆装江家六姑娘装到底: 装雪水煮茶呢,我这人喝茶,只喝雪水煮的茶,旁的嫌涩。
顾博彦失笑: 姑娘雅致。
我眉开眼笑: 公子见笑。
一时得意,飘了,没踩稳,哧溜一下,连人带罐从树上栽了下来。
嘶。摔了个狗啃泥……
姑娘。顾博彦一时紧张,忘了男女有别,忙上前来看我,没事吧?
足踝隐隐作痛,我捏了捏: 好像有点崴脚了,你扶我一下。
他目光一错,不小心落在我那被划破的罗袜上,愣住了。
就在这时,一道冷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博彦,你为何在这?
我心下一跳。
江辞夜。
他没看我,只是冷冷望着顾博彦,那双清冷丹凤眼微垂着,似凌厉笔锋划出的弧度,不含半点笑意,无形中有种强势的压迫感。
顾博彦进退两难: 她摔了。
江辞夜走过来,俯下身,向我伸出手: 起来。
我赶紧握住他,颤颤巍巍站起来,他察觉我的狼狈,拧起眉,单手解了身上的鹤氅,裹住我,仔细打量,确认没有半点疏漏之后,才转过身,冷漠地驱赶顾博彦。
抱歉,府上女眷不宜与外男接触,顾兄先请吧。
顾博彦微怔: 我担心她……
江辞夜一个冷戾的眼神过去: 顾博彦,她是我江府的女眷。
顾博彦回过神,忙致歉告辞: 抱歉,失礼了,江兄,改日我再登门拜访。
……
顾博彦走后,梅林深处就只剩下我和江辞夜。
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像山一样压下来。
他盯着我,语气平静得像风暴来临前一般。
我让你来这罚站了?
一种危险的直觉,我屏住呼吸,摇摇头。
为何同他说话?
他问路。
他一双冷眸不带情绪,拨开氅衣,目光落在我那半遮半掩的玉足上,瞬间变得晦暗不明。
顾博彦看见了?
我心里一紧,终于察觉出了什么。
江辞夜这是怀疑我故意勾搭顾博彦啊。
而他作为江府现任家主,自是不能容忍这等败坏家风的事发生。
我拢过鹤氅遮住玉足,立刻否认: 没有,当然没有,我只给心上人看的。
江辞夜盯着我,眸光锐利,一言不发。
我压着心底的不安,悄悄捏住他袖子一角: 我的心上人是你啊,虽然你不喜欢,但我一厢情愿总行吧。
他眉目间的厉色松动了些,却不忘警告我: 以后谁跟你问路都别理。
……真是防我如防贼。
他目光一移,又落在我冻得发红的指尖上,语气一下又冷了。
你这手又是怎么回事?
我听人说用雪水煮茶好喝,我就想来装些回去给你试试,那树上的雪也不是都很干净,我就一点点儿挑,冻久了,这手就有点红了……
原以为能感动他,谁知,他的脸色愈发冷,说话也跟掺冰似的: 没人让你干这些。
……这个人真的是,太难搞了。
我撇撇嘴,满不在乎: 哦,差点忘了,我碰过的东西,再干净你也不会要。
他瞥了我一眼,情绪复杂: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抿着唇没说话,搓了搓手。
他沉默地盯着我的手,半晌,妥协般叹了口气:
赵莹莹,你不需要委屈自己讨好我。
9
我原想,借着练琴的由头和江辞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见机行事,谁知,他对我严防死守,还把二姑娘唤过来一块儿练琴。
二姑娘丧着脸,偷懒不想学,便推托道: 大哥哥,我的琴让小娘借了。
江辞夜无动于衷: 她用我的,不需要借你的。
我死心不改,脑子一转,跟江辞夜说: 我跟二姑娘可不是一个水平,一起教不太好吧?
江辞夜忙着拨弦调音,头也不抬: 你听过她弹吗?
我望向二姑娘,二姑娘扭着一缕头发丝,冲我尴尬地笑了笑。
……
我是装的,二姑娘是真的鬼才,我耳朵都要被她虐残了。
这天江辞夜不在,我跟二姑娘打听:
对了,你哥哥今天出门干吗去了?
她凑过来我耳边,神秘兮兮的: 我偷听到的,哥哥和他朋友要去天香楼看花魁。
?
我震惊住了: 你哥?不可能吧
二姑娘来了劲: 不信,你跟我跟去看看。
她带着我换了男装,钻了狗洞,熟门熟路地找到了天香楼。
站在门口时,我看着一脸期待的二姑娘,终于回过神。
江菀菀,你糊弄我呢?
江辞夜那个人守身如玉,怎么可能上这种烟花之地来呢?我真是脑子抽抽了。
二姑娘吐了吐舌头: 小娘,你就陪我一起进去玩玩嘛,反正你是长辈,大哥哥就是知道了,也不会训你的。
说着,她突然定定地看着不远处,张了张嘴,一副见鬼了的样子。
又怎么了?
她张皇失措,迅速把我拉到边上去: 大……大哥哥,真的来了……
我顺着她的目光一看,从一顶软轿上下来的人,还真是江辞夜。
他披了件滚边雪色狐裘,乌墨般的发用一根白玉簪束起,身姿卓越,面若美玉,翩翩贵公子。门口招呼的姑娘们看直了眼,狂蜂浪蝶般扑过去迎他。
小娘,我们快走吧……要是被大哥哥发现了,就完蛋了。
二姑娘拽着我就要溜。
我眯起眼: 菀菀,你不想看花魁了?
我倒是要看看江辞夜喜欢什么样的花魁。
想,可是大哥哥……
我指了指不远处的面具小摊: 戴面具不就行了。
她眼睛一亮,拍手道: 是哦
10
天香楼今夜竞拍花魁初夜,进去后,灯火如昼,人声鼎沸,连雅座都订不上了。
我和二姑娘只能在大厅里凑热闹。
这会竞拍进行得如火如荼。
有人扯着嗓子抬价到五千两。
那老鸨笑得合不拢嘴: 五千两一次。
五千两两次。
待她要再喊时,雅座间的江辞夜抿了口酒,他身旁的黑衣人立刻心领神会,开出高价:
一万两。
一时哗然,江辞夜赢得了今夜的花魁初夜。
那老鸨堆满笑容,上前请江辞夜登上顶楼花魁的闺房。
不会吧,大哥哥竟然是这种人?
我抿了口酒,啧了声: 你哥是真能装。
我的好胜心被激起,花一万两买花魁初夜,我倒是要看看那个花魁比我美到哪去。
眼看着江辞夜已经上了顶楼,我找了个洗手的借口,避开二姑娘,溜入天香楼后院,换了套轻纱罗裙,戴上面纱,假装送酒水,混入顶楼。
眼看着快接近江辞夜的房间,一个天香楼的管事喊住我: 你怎么看着这么面生?
小的刚来没多久。
他还要说什么,这时又有人叫他,他摆摆手,吩咐我去给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送酒水。
不得已,我只好端着酒水朝那边去。
敲了门,里头传来慵懒的男声: 谁?
送酒水的。
里头的人明显顿了顿: 进来。
推开门,只见房内铺陈华丽奢靡,深处红纱掩映,里头的身影若隐若现。
瞧着是一个浪荡的男子斜躺着,几个妩媚女子围在他周边伺候。
我放下酒水就想走,里头的男子突然嗤笑了声: 小丫头,你懂不懂规矩?
我停下脚步: 公子,我新来的。有什么做的不对的还请公子指教。
一女子娇笑着: 小丫头,你要把酒水送进来啊,难道还要主子自己出去倒吗?
我撇了撇嘴,真麻烦,只能硬着头皮撩开红纱端进去。
这下看清了,那男子一袭红衣,领口大敞,乌发不羁地散落,戴了个金色面具,遮住上半张脸,露出的下半张脸轮廓线条流畅精致。
他也在打量我,红如枫叶的薄唇噙笑。
过来。
簇拥着他的女子纷纷望向我,意味不明。
我有种危险的直觉,默默往后退了退。
他又笑了笑: 你不喜欢她们啊?
他甚至一句话都没说,只是漫不经心看了一眼那些女子,她们神色大变,立刻逃命似的退下了。
我心里警钟大鸣,悄悄往后挪动脚步。
就在这时,手腕被强大的力量猛地一拽,天旋地转间,被男子压在了身下。
想跑啊?晚了。
金色面具后的目光闪着灼热与侵略。
我心底剧烈跳了起来: 公子,我不是卖笑的姑娘。
我知道。
你……
我还知道,你不是天香楼的人。那又如何?
他俯下身来,扣住我的双手,禁锢在头顶上,眼看着就要吻上来。
我心下狂跳,急忙搬出江辞夜的名号: 你不能碰我,我是跟我主子来的,我主子是乌衣巷江府的大公子,江辞夜。
男子停下动作,冷笑了声: 在我的床上还想别的男人?该罚。
他从一旁拿了个小瓷瓶,倒了颗红色丸子,掐着我的双颊喂过来,逼我咽了下去。
一下子,我浑身软成一滩水。
男子慢条斯理解开我的扣子,眸中欲色渐浓,他低叹了声: 有点后悔了。
我努力睁开眼观察四周,墙边的桌上放着一架琴,我咬咬唇,跟他周旋: 我不想在这,脏死了。
他没脾气地笑了下: 那你想在哪?
我皱着眉: 我看也就你那张桌子是干净的了。我又挑衅他,你能不能抱得动我呢?
果然,男人的胜负欲是天生的,他抱起我,走到桌前,将我放上去,又动手想拂落那把琴,我忙夺过来,假装若无其事,懒懒地拨了拨: 弹琴助助兴如何?
琴音可穿透墙壁呼救,我抚弄的韵律独特,同样在顶楼的江辞夜只要听见了,马上就能知道是我。
面具男子冷笑了声: 我不是江辞夜,对琴不感兴趣。
铮地一声,琴被他夺了,砸到地上。
他伸手就要掀开我的裙裾。
我心里猛地一跳。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谁?男子捂住我的嘴,语气不耐烦。
打扰了,在下江辞夜。与我同行的婢女走丢了,她的簪子掉在您的门口,请问公子是否见过她?
我瞬间热泪盈眶,用脚踢了踢桌沿,发出响声。
红衣男子眯起眼,藏在面具下的一双美目情绪复杂。
江辞夜?你不去陪着万两竞拍来的花魁,反倒关心一个小婢女?
门外的江辞夜语气平静: 江某愿意拿花魁换她。
红衣男子冷笑了声: 拿花魁换你,你在他心里的分量还挺重嘛。
也行。反正我也不急一时。
说着,他抱起我走到门前,竟没再遮掩,直接推门,对着站在门口的江辞夜挑衅道:
江大公子,往后可得管教好你这位小婢女,省得她又来自荐枕席。
我神经一跳,急忙辩驳: 你胡说。
我看向江辞夜,心里忐忑不安,向他解释: 我没有勾搭他。
他面沉如水,看不出半点情绪,只是从红衣男子手上接过我: 不打扰了。
那红衣男子站在原地,又笑道: 对了,江大公子,你最好帮她解解馋,不然她这一晚上可难熬了。
江辞夜头也不回: 不劳费心。
就这样,我被江辞夜抱着,又入了顶楼另一个雅间。
一跨入门内,江辞夜伸手把门锁上。
他抱着我一步步平缓地走向红纱内的软榻。
门外的笙歌与灯火尽数被锁在外边,门内被无声的黑暗彻底笼罩。
我在这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
这种恐惧来自江辞夜那平静又沉默的态度。
我张了张唇,咽了咽口水: 江辞夜,你放我下来。
直觉告诉我,要逃离这样的他。
黑暗中,他停住脚步,然后很轻,很淡地笑了声。
放你?
我心里擂鼓,说不出的感觉。
不行。
做错事了,就该罚。
就在这瞬间,我被他猛地按到墙上。
像平静的深海突然掀起巨浪,毫不留情地折断桅帆。
他不再克制,放纵又猛烈地吻我。
……
背脊抵着冰冷的墙面,深入骨髓的冷。
男人那双清冷的丹凤眼专注地看着我脸上闪过的任何表情。
我羞愧难当,江辞夜……你别这样看着我。
为何不?
他低沉的嗓音燎过我耳畔。
我带着哭腔。
江辞夜……江辞夜,放过我……
他眉心的小红痣鲜亮得像小火焰。
他极其有耐心地吻着我: 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
赵莹莹,我认输了,我是你的了,所以,公平点,你也只能是我的。
我错了,江辞夜……
我想要的,从来都只有你一个人,江辞夜……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不顾礼义廉耻,拼命地靠近你?
他不为所动,你一向花言巧语。
我欲哭无泪: 此时的我很诚实,不是吗?
他凝视着我,半晌,那淡墨色的长眉缓缓舒展开,有种心旷神怡的愉悦感。
终于,终于,取悦到他了。
他终于舍得放过了我。
我窝在他怀里,浑身湿漉漉的。
我恍恍惚惚地想,不行,一定要尽快怀上他的孩子,然后彻底远离他。
觉醒的江辞夜,我完全招架不住。
11
二姑娘偷偷问我那晚的事: 我就说吧,大哥哥肯定会看在你是长辈的分上,不训你的。
我嘴角抽了抽,训了,很惨烈,只是不能说。
正说着,江辞夜推门进来了,身上仍是那件雪色狐裘,看上去光风霁月,和那晚狠戾索取的人简直是天差地别。
一看到他,我脸上就不由得一热。
他看了眼二姑娘,不动声色: 菀菀,回去添件外衣。
二姑娘疑惑地抓了抓头发: 少吗?小娘比我穿得还少。
江辞夜皱了皱眉,二姑娘立刻蹦跶起来: 好的,大哥哥,我回去添件衣服。
她一走,我心底就开始不受控地跳起来。
江辞夜从容地坐到我边上,手一伸,将我抱到腿上,低下头来,就开始细密地吻我。
我的心口跳得厉害: 你不怕菀菀突然推门进来。
她不敢。
你这个当哥哥的真是……
……
他用身上那件雪色狐裘替我擦拭。
会弄脏。
被你弄脏的多了去了。
……
菀菀回来后,眼尖地发现江辞夜的狐裘上有一块污渍。
哥哥,你的袍子沾上什么东西了?
江辞夜不加掩饰地望向我,我望着他,眼底求饶意味分明。
他正襟危坐,翻开一页书: 小娘弄的。
我头皮发麻。
菀菀疑惑: 啊?
他若无其事,抿了口茶,喉结缓缓滚动: 她冲茶时,溅到我身上了。
……我恨不得挖个洞藏起来。
12
二姑娘又不规矩了。
小娘,听说天香楼的小倌都可俊美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一下来了兴致,但是,想到江辞夜,我就蔫了。
哦,你哥在家呢。
她嘻嘻一笑: 哥哥今天不在家。
我觉得我又行了,于是,和二姑娘勾肩搭背高高兴兴出门去。
刚钻出狗洞,一双金丝乌靴落入眼底。
对上那双寒波澹澹的眸。
干什么去?
我一下子枯萎了。
二姑娘从另一边的狗洞爬出来,兴高采烈: 我要点最好看的小……
她的话没说完,对上江辞夜投过去的目光。
她咽了咽口水,顺滑地接下去: 最好看的小娘要做衣裳,买首饰,我陪她去。
……
我欲哭无泪,颤抖地扯掉头上沾的狗尾巴草: 天冷,衣服不够穿……
江辞夜的目光在我身上逡巡,片刻: 我也出门,一起走。
我和二姑娘同时开口: 不必了。
他眼睛微微眯起,我和二姑娘同时低下头: 哦。
马车里,三脸沉默,我尴尬地抠车壁。
二姑娘挑帘子看窗外,突然,眼前一亮,朝外头的人打招呼: 静婉。
另一辆马车靠近了我们,里头的人是苏静婉,她回应二姑娘: 你也出来裁新衣吗?
二姑娘立马点头,扭头就跟江辞夜说: 大哥哥,我去跟静婉一起坐吧。
江辞夜点了头。
她逃命似的要溜,我立刻拽住她袖子: 你不陪小娘了?
她留给我一个自求多福的表情: 我想静婉,对不起了,小娘……
……
她一走,我慢慢挪到江辞夜对面,离他远远的。
他这样不动声色的,我总觉得他好像看透一切,又在暗戳戳地盘算怎么罚我呢?
这时,他淡漠地看了我一眼,我瞬间吓得魂飞魄散。
他冷笑了声,又收回目光,拥着手炉,倚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这是,放过我了?过了很久,没什么动静,我偷偷松了口气。
马车平稳行驶,就像独行于风平浪静的海面。
我也慢慢有点困意,便也闭了眼。
谁知这时,黑暗笼罩,骤然一阵剧烈颠簸。
我一时不防,直挺挺往前栽去。
男人的手臂及时拉住我,可往下一看。
姿势令人脸热。
他坐着,我半跪着,额头轻抵,像供奉着一座神明。
这具冰冷的神明,有了滚烫的人的温度,低下眸来,那一向清冷的目光,也就变得灼热了。
我不是故意的……我有种上赶着找死的感觉。
黑暗中,无法看清他的神色,只能感受到那乱了、烫了的呼吸,以及绷紧的肌理。
是我满足不了你吗?他一字一句,不疾不徐,需要找小倌?
我头皮阵阵发麻,嗓音都开始抖了: 你都听见了?
让你失望了,我暂时耳聪目明。
……
马车仍在黑暗中穿行,寒冷的冬夜被彻底隔绝在外,狭窄的车厢像沸腾的茶炉,嘶嘶嘶地冒出热汽,滚烫,又潮湿。
……
他拿出一块雪白的帕子,慢条斯理擦拭我红艳的唇。
记住了,我们要对彼此忠贞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