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了拒绝,弹出一条通知——
由于您拒绝派单,扣您 10 元。
我愣住了。
赶紧截图,点开骑手群发了进去:
兄弟们,这扣款是怎么回事?以前不是这样的啊。
群里有了零星回复,大多是抱怨平台越来越苛刻的声音。
突然,一条回复特别显眼:
你是不是过 40 周岁了?
1
我手指停顿在键盘上: 40 周岁怎么了?
对方发了个得意的表情包:
你还不知道吧,平台刚出了新条例不信你看看你的单笔佣金。
我点开最近的订单记录。
脑袋嗡的一声。
原先单笔三块的佣金,赫然成了一块五,后面还很贴心附上了一句注释: 爱送不送。
我盯着屏幕,手指微微发抖。
群里那人主动晒出了自己的截图——三块的佣金一点没变,仿佛我们用的是两个不同的平台。
现在外卖员只要年龄超过 40 岁,单笔佣金就会砍一半。不说了,我去送我的外卖啦。
我望着满屏的一块五,迟迟缓不过来。
群里另一个 50 岁的大哥偷偷私信我: 兄弟,不用问了。我跟你一样,眼睁睁看着 11 公里 11 块钱的单子派给我,方向还跟我手上的单子相反。我点拒绝,直接扣了我十块钱。
我不甘心: 用别人的注册信息呢?
没用,摄像头识别人脸,能罚到你怀疑人生。
本来送外卖只能混口饭,谁想到连这行都开始卷
我放下手机,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内心的愤怒和无力感。
窗外,夜色渐深,路灯的光晕在雨中显得格外模糊。
雨点打在脸上,冰凉刺骨。
2
半夜医院走廊里,我在垃圾桶边找烟屁股。
今天 60 单,佣金还不到 100 块,竟没往常一半多。
我赶紧找客服。
客服: 很抱歉,先生,我们平台并没有 40 岁门槛的说法哦,这边建议您不要听信谗言,努力工作,为平台创造更多价值哦。
我: 没有门槛为什么佣金少了?拒单凭什么扣我十块钱?
客服: 您可以多从服务质量和接单习惯上找找自己的原因哦。
我: 平台不是自动派单的吗?
客服: 是的呢。
我: 那你派这么远给我,还惩罚我是什么意思?
平台: 实在不好意思,给您带来不便了。
我: 然后呢?怎么处理?
平台: 实在不好意思,给您带来不便了。
我: ……
父亲病床前,我掉下眼泪。
一年前,我还在一家 IT 做研发。
年轻时我为公司浴血奋战,可人到 40 未能升职,却赶上 AI 大火。
老板马志巍想做转型,对我卸磨杀驴。某天早上,我的工位突然不见了,连门禁都刷不开。
马志巍笑眯眯: 我知道你父亲生病、老婆没工作、你还背着房贷。辞职报告我已经替你写好了,你签个字就行。打官司你耗不起,我是有人性的,多赔你 2000 块钱。
他拍拍我僵硬的肩膀:
吴明啊,别人家惯例 35 走人,我多养了你 5 年,对你够意思了。这恩情将来可得还我哈。
我挡开他的手,扬长而去。
我不信自己找不到下家。
可 HR 们看到我的年龄都纷纷摇头,甚至有个 HR 感恩地拉起我的手:
谢谢你的行为艺术,我好久没被逗笑了哈哈哈哈
房子还不上贷,被法拍了,父亲恰在此时病倒。
卖了车给妻子交上最后一笔生活费,我咬咬牙,开始送外卖。
起初我很乐观,好几次见义勇为,还救过车祸伤患。
可后来外卖员如过江之鲫,我渐渐疲于工作,一天只能睡三四个小时。
我咬着牙,男子汉大丈夫,苦就苦了。
直到某一天,给我开门的竟是我以前的一名客户,他那惊诧的目光,像根烙铁烫熟了我。
我逃命似的跑了。
过往那些轻狂,全成了心中的刺,血肉淋漓。
一个护士来通知我缴费。
我把饭钱拿去缴了。
其他钱我会想办法,暂时……先交这些吧。
护士问我: 你老婆呢,没来帮你?
我摇摇头。
燕冬萍已经几个月没回家了。
我还是程序员时,她每天发我二十块钱生活费,我省下早餐钱买了包烟,她搜出来,让我跪搓衣板、用烟盒扇我脸:
让你戒烟你偷摸抽,和出轨有什么区别?
你数数一年抽进去多少钱?
可明明她一个包动辄上万,这么多年攒不下钱,也是因为她通宵打牌、几千几千地输。
女人过得越好,男人越有脸面。我知道你不要脸,但我不能不要脸。
我母亲过世得早,父亲年迈后,我将父亲接到自己家,给妻子照顾,我安心出去跑单。
可某一天,父亲突发了中风。
他昏迷前给我妻子打了最后一通电话。可妻子牌桌上手风正壮,顺手挂断了。
我精疲力竭回到家时,父亲已经躺在地上不知多久了。错过了黄金 6 小时,父亲从此瘫痪。
医生说再晚点送来可以直接叫一条龙了。
我天都塌了,生平头一次对老婆发火:
让你照顾咱爸,你就是这么照顾的?
老婆对着小镜子补口红、咂着嘴唇:
你爸病了凭什么让我照顾啊?你多赚点雇个保姆,他就不会这样。对了,你看这色号,我刚买的,适合我不?
我恨不得掐死她。
可这个时候我只能靠她。
我对她发誓: 马上就找到新工作,给她很多钱,她才勉强答应我陪护父亲。
可屋漏偏逢连夜雨,简历依旧石沉大海。
一个好心的 HR 偷偷告诉我:
吴明先生,您已被纳入行业黑名单了。
您的上一家公司举报您有渎职行为,您最好找您原公司好好沟通一下。
我如遭雷击。
可没等我找马志巍,他先给我打来了电话——
当初马志巍之所以将我裁掉,是因为他挖来了一位 AI 大牛,可那位大牛最终拒绝入职。
马志巍在电话里笑眯眯地说:
吴明啊,我最近总梦到你,就这么裁了你确实有点过分。要不这样,我每个月给你 2000 块钱,你重新回来工作。作为补偿,我会给你发个大奖状,怎么样?
我怒喷: 马志巍,你凭什么污蔑我渎职?
他停了片刻,声音不好听了:
污蔑你?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机会我给过你了,看来黑名单你挺受用的。你学会怎么说人话,再给我回电话吧。
我还想回电话骂他,却已经被拉黑了。
我深呼吸了很久才回到病房。老婆安慰我工作可以慢慢找,别跟这种烂人内耗。
我心头一暖,她终归是关心我的。
可一个月后医院缴费,却提示我缴费失败。
我一查银行卡,余额只剩 5 块。
心中陡然一沉。
我赶回家中,却只剩一片狼藉,值钱东西都不见了。
我拼命给燕冬萍打电话,打不通。
发信息时,蹦出红色感叹号。
我呆滞半天,借来邻居的手机给她发短信:
东西我不要了,我的存款你无论如何都得还我。
下一秒,对面打来电话:
什么叫你的存款?存款你不都赠给我了吗?
我气得手哆嗦:
燕冬萍那是我爸的救命钱是你打牌耽误了他治病,我不求你反省,你至少讲点道理行不行?
她那边牌桌声嘈杂,夹杂着她的不耐:
六筒……
你问问他为啥专挑我打牌时犯病?别人公公怎么没事呢?
哎等等万我碰……不行你给他拔管吧,也不看看自己大乖儿子一天挣几个子儿
别再骚扰我了哈,忙着呢……
我气得心肺俱焚。
医院催缴了,我只能短贷了一笔,先交上治疗费。
护士欲言又止: 后续治疗还要很多钱呢,你这样一直借钱不行。
我紧紧拽着头发。
唯一的好消息是,父亲醒了。
他嘴角流涎,布满老茧的大手摩挲着我,浑浊老眼中满是心疼。
这双手种了一辈子庄稼,每一寸都哺育过我。
我紧紧攥住。
安慰他专心养病,一切有我呢。
有我。
手机响起。
我被强制派单,跑腿送药,距离远但有 50 块钱。
3
冒着大雨抵达目的地,我敲开别墅的门。
您好,您的药品到了……
我的话戛然而止。
燕冬萍围着高定浴袍,一身香氛。
见到我,她只愕然了一瞬,接着捂嘴一笑:
吴明,你居然跟踪我。喜欢我也要有个限度呀。
我眼前阵阵发黑:
这是什么地方?你怎么会在这?
燕冬萍十分戒备,声音不自然了:
我的事跟你无关,东西给我就行了,你用最快速度消失。下次我屏蔽你,我不想接到派你送单。
这时,屋里突然响起一个娇软的男声:
萍萍你干嘛呢,老公我都等不及了
屋里走出一个三角裤衩裸男。见到我,他神色一变,上来对着我的头盔推了一巴掌:
你谁啊?敢骚扰我老婆?
你老婆?
我一股无名火噌地蹿起,刚想发作,妻子却已护在他身前,对我皱眉:
吴明,你少来无理取闹我淋了雨,找朋友借宿一宿,你不要把谁都想得和你一样脏
我气得胸腔发堵:
谁家朋友借宿只穿裤衩和浴袍?他刚刚为什么叫你老婆?
妻子更加不耐: 开玩笑都不行吗?你怎么这么小气?你赶紧跟人家道个歉。我不想跟着你丢人
我: ?
岂有此理
裤衩男眼珠子一转,故作惊讶道:
原来如此,你就是萍萍那个老公吧?你误会了,萍萍只是来我这借宿,我们什么也没发生。对了,萍萍去年就跟我吐槽你了,外卖送得怎么样?老爸还活着吗?
妻子赶紧打断他,却已经来不及了。
去年?
我消化着这条消息:
你俩一年前就……燕冬萍,我们还没离婚呢
妻子毫不在意:
所以我得和你回你那狗洞一样的破房子,跟你吃了上顿没下顿,是吗?
我突然语塞了。
裤衩男笑支起假笑:
萍萍,你赶紧跟你老公回去好好解释一下,贫贱夫妻也不能百日哀呀,虽然我很有钱,可我也不想影响你们夫妻感情。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机给妻子转了一笔钱。
妻子火速点了收款,一把搂过他已经有鱼尾纹的脸,吧唧一亲:
谁有钱我爱谁,我爱谁谁是我老公,不被爱的才是第三者。
我拼命保持冷静: 燕冬萍,你是不是想离婚?
妻子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我,自顾自捧着裤衩男乱亲。
燕冬萍,我的存款是我一分一分挣来的,我父亲现在还躺在病床上等着治疗费。你想离婚可以,把我的钱还给我。以后我不干涉你。
妻子这才停下动作:
放我自由?呵呵,吴明,我是不是给你太多脸了?
不好意思,你的钱我已经花完了。想离婚?你去起诉我吧,一年半载后你胜诉了我一定把钱给你,我倒要看看,那杀千刀的老登有没有命花
岂有此理
我恨不得撕了她那张笑嘻嘻的脸
但钱被她攥着,她不给,短时间内我真的没办法。
我拖不起,父亲更拖不起。
见我迟迟不语,妻子以为我怕了,得意扬扬地叹息:
这样吧,夫妻一场,我也不想把事情做绝。你先和我离婚净身出户,房子存款都给我,事后我满意了,我给你留七万块钱。我早就在医院打听清楚了,老登治疗费七万刚好够。
我声音发寒:
你事后反悔我怎么办?
妻子两手一摊:
信不信是你的事,反正不是我爸要死。
我眼前一黑,差点呕出血。
裤衩男嬉皮笑脸凑上来,一张大饼脸年近 50,却像小年轻一样梳着油头:
看在萍萍的分儿上,我也出三万,凑个十万吧,十全十美。死了买棺材也能买厚的,是不是?
我挥拳砸向他。
妻子却一把推开我,眼中没有一丝温度: 六万
我错愕: 你说什么?
五万你再敢碰他一下试一试?
……
我紧握的拳头松开了。
兄弟,你怎么不打了?阳痿了?
裤衩男眉毛一高一低,满脸餍足和怜悯,拿过了我手中的药袋:
5 万块钱就让你哑巴了,啧啧,我都不忍心欺负你了。
他拆开药品袋,里面是一盒小雨伞。
听你老婆说你一次就 3 分钟,这些年你老婆亏大了。兄弟我是个热心的人,谁有困难我都帮,你欠你老婆,兄弟我马上帮你还哈……
妻子白了他一眼:
少臭美了,等下我让你 1 分钟都坚持不了。
你老公最喜欢啥姿势?
撅着,后头。
要不我俩也试试?
真坏啊你,你够得着?
我够不够得着你不知道吗?
死相啊哈哈哈
刺耳的调情声,宛如阵阵魔咒,刺痛我的鼓膜。
裤衩男将包装袋揉成一团,丢在我脚底下,扬了扬下巴:
看在你屁都不敢放一个的乖巧上,顺便帮我把垃圾扔了,我让你老婆赏你一千块钱,否则我差评你。
他搂着妻子去往卧室,彰显主权一般,手探到后面捏她的屁股。
妻子主动扭了上去。
心脏炸开,我刚要豁出一切冲上去。
医院突然打来电话:
吴先生实在抱歉,您父亲的药费核算有误,现在您还需补缴 1 千元,请您立刻来一趟医院。
宛如一盆冰水,我被当头浇透。
回医院的路上,我反复暗示自己: 这个女人不值得,这个女人不值得我生气。
可我还是不争气地哭了,哭得撕心裂肺、跪地呕吐。
尊严像一根烙铁,烫得我五脏俱焚。
这时手机叮了一声。
我收到了一条差评,客户头像是我老婆赤裸的屁股,差评留言:
傻 X 绿毛龟。
我慌了,赶紧申诉。
可平台提示 40 岁以上只能排队申诉。
好不容易轮到我,只有无休止的机器人回答……
我反复较劲,打字打到冒烟,直到手机没电,也没有结果。
万籁俱寂。
万籁笑我。
我彻底失控,对着病床上的父亲大吼:
为什么你要生病?为什么拖累我?
可病房里只有仪器冰冷的嘀嘀声,好似在问:
吴明,你开心吗……
你开心吗……
开心吗……
4
这口气我咽不下去。
第二天,我闯进外卖公司。
昨晚裤衩男家中,我看到了一张外卖公司的奖状。
群里老大哥认识他,恨得牙痒痒——
戴嘉程,43 岁,外卖集团分公司总经理。40 岁门槛就是这狗日的整的骚操作明明自己也是不惑之年,却不管咱们外卖员的死活。
我一身外卖服引来办公区文员们阵阵侧目。
戴嘉程被保安簇拥着,眉头皱起:
怎么又是你?你老婆不在这儿。
我走到他面前:
你勾引我老婆,恶意差评。你以为你会没事吗?
戴嘉程笑呵呵:
勾引?是你老婆主动对我投怀送抱的,穿得那叫一个骚,跟我吐槽你性无能。
周围哄然窃笑。
收到差评,还得怪你自己: 你不到 40 岁不就没事了?实话告诉你: 在我这,40 岁以上送外卖,越送越赔。你还是找个符合 40 岁年龄段的工作吧,比如,当个经理……
他优雅地整理发丝。
我恨不得掐死他: 戴嘉程,你不喜欢中年外卖员,大可以直接清退,凭什么耍人玩?
啧啧啧,所以你这种土包子才活该送一辈子外卖。
戴嘉程背起手,饶有学问地咋舌。
直接清退?那多砢碜啊,还违规。我的管理是『人性化』的,我不会清退你的,我会让你心甘情愿滚犊子。而且你有所不知——年龄歧视上线以来,你们这些 40 多岁的老畜生给平台交了不少钱呢我真是太聪明了,要么说只有我升职了呢,诶嘿嘿嘿……
我杀了他的心都有: 你吃人血馒头,还能笑得这么坦荡?
戴嘉程扬了扬眉毛:
没人强迫你干。你要是觉得不公平,你可以去捡破烂,可以去抢劫。
我正想骂他,突然一个水杯飞过来,正中我额头。
一个一身名牌的精致少女气急败坏地冲过来:
你谁啊?赶紧给我道歉
我被砸得有点发蒙: 是你用水杯砸我?
少女十五六岁模样,眉眼乖戾酷似戴嘉程:
对啊,谁让你侮辱我
我很不解: 我什么时候侮辱你了?
少女高傲地仰起下巴:
你一个送外卖的,出现在我面前敢跟我讲话,不就是侮辱我吗?
我: ……
她还不解气,抬脚就往我身上踹,还不忘冲着戴嘉程撒娇:
爸,我不是跟你说过,我不想在家里看到下等人吗?
戴嘉程满脸宠溺:
丽丽,他是爸爸的下属,精神有点问题。爸爸正开导他呢。
你离他远一点,等会儿发疯了,他会咬人的
少女退了一步,目光浮现惊恐:
原来是精神病,怪不得衣服这么脏。爸爸,你快把他关进精神病院。
岂有此理
我打工卑劣,我脏兮兮难看。
可正是无数打工人这一身泥水,才成就了这家外卖公司,才让她穿上了眼前奢侈的皮囊。
我不甘示弱地告诉她:
精神有问题的是你。泼妇。
总有一天你会遭报应。
戴丽丽僵硬了,面容一点点扭曲,声线都变了形:
你说什么?
你凭什么这么对我?你怎么敢?啊啊啊,要疯了
打他揍他我要他死
她话音刚落,我后脑突然挨了一棍。
我眼前一黑倒在地上,一个保安踩住我的脑袋,使劲在地上碾。
我喘不上气了。
戴嘉程声音高高传来:
告诉你个好消息: 这间办公室里所有文员都涨薪了,钱是从你们扣掉的 1 块 5 佣金里出的,他们一直说要谢谢你呢。
我眼珠猩红:
吃人血的小日鬼子你去死吧。
砰
保安扬起警棍,我瞬间头破血流,咒骂随之戛然而止。
让你嘴不干净
七个人影棍如雨下,耳边混乱着骂声,让我听不清自己的惨叫。
过了一个世纪,殴打才停止。
我精神恍惚,满嘴腥味:
我要报警……我要报警……
高管接过保安递来的毛巾,慢悠悠地擦着溅到西装上的血:
随你的便。监控马上销毁,这里所有人都能做证——是你自己摔伤的。
围观的文员们一颗颗脑袋缩进了壳里。
几个保安拎着蘸血的电棍,对我笑嘻嘻:
你没事往我们电棍上撞干啥?看,给自己弄伤了不是?
高管蹲下来,帮我擦了擦满脸血污:
你想报警吗?我来替你报。你未经允许闯入我公司,我送你进去蹲 15 天。吴明,咱俩打个赌吧,赌你老爸没人伺候,这条小命还能撑几天?
我挣扎着去拽他的衣襟: 不要,不行
我的反应太过羸弱,高管扔下一个怜悯的眼神:
真没劲,看在萍萍的面子上,我也不想把事情做绝。你这种贱民无非想讹钱,只要你承认你的伤是自己摔的,我给你两万块钱,以后你别出现在我面前。
所有目光聚集在我身上。
我心脏抽搐。
我恨不得当场宰了戴嘉程。
但病床上那个身影却更加清晰。
他痛苦地呻吟,好似下一刻就会离我而去……
我妥协了。
我咽下一口血沫,大声说: 没错……是我自己把自己打伤的……
文员们瞠目结舌,保安们交换着眼神。
我肩膀起伏,泪水不争气地落下。
戴嘉程发出满足的感叹:
这才对嘛,生活必须和和气气。男子汉大丈夫,忍一忍算什么?
戴嘉程数了两万现金,正要给我,却被戴丽丽一把抢走。
戴丽丽眼底闪着阴险:
你知道吗,今天是我生日啊,女孩子 15 岁生日很重要的因为你,我好心情全毁了,你不需要赔偿吗?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什么赔,怎么赔?
这样吧,爸爸本来答应送我一只边牧,可一直没买到我喜欢的。
戴丽丽悦耳的声线宛如手术刀。
不如你来当吧。
整个办公室鸦雀无声。
你驮着我在这里绕一圈,我开心了,钱就还给你,怎么样?
我原地石化。
你还愣着干嘛?耳朵不好使吗?
戴丽丽笑容阴冷,突然她抓起一支签字笔,扎破自己的胳膊——
看到了吗,你刺伤了我。你再惹我不开心,我马上去验伤,让你去蹲监狱
然后找人弄死你爸
不
我心脏骤然攥紧。
这时候惹上官司,父亲真的会出事。
我不能进监狱
我不能
我做我做我吼着。
所有目光盯住了我。
众目睽睽下,我颤颤巍巍、慢吞吞地伏到地上——
呜——汪——
汪
戴丽丽眼睛瞪圆了,小手掩住了樱唇。
汪
汪汪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戴丽丽嘴角勾起猎奇的弧度,大笑着拍起手来:
哇啊哈哈真像条狗啊,来乖狗狗,主人喂你吃东西哈
她将一块饼干扔在地上,冲我努努嘴。
我没法反抗,只得扑上去,饼干带着地上的泥,啃起来很涩。
我涕泗横流。
女儿你喜欢就好。来戴嘉程摸了摸我脑袋,指挥我,吐出舌头,使劲喘气。
我前脚撑着上半身,照着戴嘉程说的做,像条对主人谄媚的犬。
谄得特别开心。
对,就是这样,惟妙惟肖
高管笑出了眼泪,忍不住拍我肩膀。
吴明啊,你老爸要是看到,估计能当场苏醒,你呀,你可真是孝子,哎呀不行我受不了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伴随着他的笑声,我腰上突然一沉。
戴丽丽骑到了我背上,用一根绳子套住我的脖子,催促我:
等什么呢?跑起来呀旺财
她将那两万块钱拴在竹竿上,在我头前方晃悠,要我向前四脚飞奔。
周围举着无数手机,所有人都在录像。
三圈跑下来,我全身都像散了架,手心膝盖皮开肉绽,跑过的地方全是殷红的爪印。
爸爸,这个礼物我好喜欢折磨大人的感觉原来这么刺激以后我可以每年都这么过生日吗?
高管心满意足地收起录像,将两万块钱扔在我面前:
看在你和你老婆都这么卖力的分上,弟弟就做一把好人,帮你把平台投诉取消了吧。
你可以回去照顾你爸了。对了,你老婆昨晚又高潮了,她跟我吐槽你爸埋汰,说他发病时吃自己大便,怎么那么恶心啊?是不是真的啊?
我再也受不了了。
一片狂笑声中,我踉踉跄跄爬出了那里。
外面天已黑透。
我像被扒下了一层血淋淋的人皮,里面真的是条狗。
爪子攥着两沓钞票,口吐人言:
爸,只要能救你,儿子什么都愿意……
您放心,从今以后……
突然的手机铃声打断了我。
护士声音急切:
吴先生,您父亲状况突然恶化,您赶快回医院
5
父亲再次中风。
担架推到手术室前,一直等我。
我冲到缴费处,递上两捆钞票。
却被扔了回来。
不可能,怎么会是假钞?你们再验验
我扒着玻璃大嚷,大脑一片空白。
只能听到耳边传来阵阵窃窃私语:
又一个想白嫖的,现在这种人怎么这么多呢?
没钱硬要治,假钞都用上了,真损。
一支药都不许垫,他家没钱还。
旁边一个老汉悄悄凑上来:
老弟缺钱?你跟我走。
老汉是放高利贷的。
我画押借了 2 万高利贷,拼了命赶回医院,冲到缴费处前。
这次医生没再鄙夷我,他们一个个低下头,不敢看我。
这是怎么了?
一个医生欲言又止:
你父亲去世了。
就在刚刚。
6
父亲死了。
护士说,他回光返照醒了,不知想起什么,不知哪来的力气,一头撞死在了墙上。
护士说: 有几个黄毛来过病房。
看完监控,我找了十几条街,踹开一家破旅店的门。
几个黄毛看到是我,全都慌了神。
我钳住一个黄毛的脖子:
你去那间病房做什么?
黄毛死死闭着嘴。
我抓起旁边的水果刀,撬开他的牙缝:
说。
黄毛号叫:
别别,我说,是戴哥让我们去的,他说他要给那老头直播什么东西……
黄毛掏出一段视频——
嘈杂的欢呼中,我被戴丽丽骑着,四脚着地跑来跑去。
那老头看了一分钟,俩眼球像鲤鱼一样凸出来,手把面罩都扯掉了。
我们吓坏了,他不想活了,干嘛不想活啊?我们想给他安上,他又扯下来,又安上又扯下来……最后他脑袋好像坏掉了,在那里怪叫,我们害怕了,就跑掉了。
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
我眼中流出血泪:
戴嘉程
我已经认输了,求饶了,人我都不当了,我只想给我爹留条活路他为什么要赶尽杀绝?
为什么?为什么呀?
我眼睛充血,状若疯鬼:
我要杀了你们我死了做鬼也不放过你们你们给我等着,等着
我挥舞着尖刀,和几个黄毛打在一起。
对方人多势众,我的手指被一根根打断。
一条腿被硬生生砸断。
我咬碎了牙,爬起来,在一众包围中,一蹦一蹦地跳,继续拼命。
像一根不服输的弹簧。
咔嚓——
一声清脆的骨裂声。
另一条腿也断了。
我跌倒在地,眼前阵阵发黑。
我用血肉模糊的双手向前爬,微笑着,继续拼命。
黄毛们更加恐惧了,纷纷远离我——
今天的事你别怪在我们头上
以后你再敢声张,我送你和老头团聚
我们走
我全身瘫痪,周身冰凉。
我从未觉得自己如此渺小。
像只小虫,下一秒就会被车轮碾碎。
我有什么资格挽留妻子?
我有什么资格保护父亲?
我有什么资格不甘?
我放声狂笑。
泪水肆无忌惮地决堤。
恍惚中,父亲布满老茧的手摸在我脸上,抹去我的泪:
明娃,你哭啥。
男子汉,有泪不轻弹。
我所有的不甘,爆发在这一瞬:
爸,我对不起你,我该死,我是畜生
父亲摇摇头:
明娃,你咋还不明白。
爹爹养你长大,你要怎么对得起我?
父亲的嘴一开一合:
你得对得起你自己呀。
我悚然一震。
脑中有道光豁然一声响。
身体似乎没那么痛了。
我抹了抹脸,手心一片猩红。
用尽最后力气,我拨通了急救电话。
是了。
我总要对得起自己。
我还没有让他们付出代价呢。
我如释重负地笑了。
7
办完父亲的葬礼后,我结束了外卖生涯。
父亲本就重病在身,黄毛们没判几年。经济补偿上,警方爱莫能助,建议我走法院。
我却早已自顾不暇。
当初借高利贷时我急着救父亲,没细看条款,短短两个月滚成了无底洞。
追债人捣了父亲的坟,在碑上尿完尿,刻了一行字扔在殡仪馆大门口:
不孝子吴明速速还钱。
海边,我对着父亲的骨灰发誓——如今山穷水尽,剩下这条烂命,倒刚好和狗男女同归于尽。
我知道燕冬萍还会联系我,因为我还没签离婚协议。
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电话。我直接挂断了。
我成了不着急的那个了。
电话又响起来。
我接起:
燕冬萍,离婚的事你甭想了,我死也不会让你如愿。
可对面响起陌生的男声:
吴明,你小子真不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