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 我与芙娘青梅竹马,负她良多,后半生想好好补偿她。
可当初是他为了攀上我家的高枝,刻意隐瞒小青梅的存在。
直到我怀孕后,他才纳她为妾。
如今见我失去价值,他便觉得愧对青梅旧爱了。
这叫什么道理?
我是前吏部尚书之女,做了十年的当家夫人,真当我这些年是白活的吗?
我能让人随便拿捏欺负了去?
1
父亲去世后,母亲病倒。
我忧心母亲,决定在江府多留一日,在母亲床前侍疾。
大嫂急匆匆地赶来,面带忧色。
她见了我,欲言又止,看上去像是在担心我。
我大哥是进士出身,为人耿直,不知变通。
父亲生前将他放在翰林院,只求他在翰林院修修书,有个一官半职即可。
而我大嫂,是母亲精挑细选的。
她出身簪缨世家,迎来送往皆有度,在京城贵妇中游刃有余。
我见母亲吃了药,靠在床头闭目休息。
便示意大嫂一起到堂屋说话。
我开门见山地问: 大嫂,出了何事?
她微微蹙眉,不答反问: 妹妹,今日许府设宴,你可知此事?
我难以置信地摇头。
我是许府主母,府中设宴,我怎会不知?
大嫂迟疑了一会儿,说: 你们府上那位柳姨娘,被抬作平妻了。
闻言,我整个人瞬间愣住。
好像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从头冷到脚,冷得脸色煞白。
大嫂,消息可靠吗?
千真万确。
这么大的事情,没有人来向我报信。
也就是说,许鹤青拦住了我的人,他故意挑了这一天,趁我不在府里时,抬柳芙娘为平妻。
大嫂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妹妹,听嫂子一句劝,早做打算。
我迅速冷静下来。
如今父亲不在了,许鹤青又是个靠不住的。
我必须仔细筹谋。
2
许鹤青是寒门进士,有真才实学。
我父亲生前对他颇为赏识,甚至把我嫁给他。
成婚前,父亲曾允许我和他见了一面。
那时的许鹤青,眉如墨画,瞳若点漆,气宇轩昂。
唇角微挑,便是无边风流。
我藏住内心的悸动,问他: 许进士可有红粉知己?是否有过婚约?
他说: 许某孑然一身,无任何红颜。
就是在这次见面之后,我点了头,欢欢喜喜地嫁给许鹤青。
不承想,就在我怀上麟儿之时,柳芙娘出现了。
她跪在我面前,诉说她和许鹤青的绵绵情意。
当时,许鹤青已经是刑部侍郎,是本朝最年轻的三品官。
父亲劝我顾全大局,不要闹得太难看。
母亲也劝我,说柳芙娘不过就是个上不了台面的东西,提防着些也就是了,实在忍不了,再寻机会处理了她。
我当时心情复杂极了。
不是因为许鹤青纳妾,而是恼恨自己有眼无珠,没有看清许鹤青的本性。
从那以后,我慢慢地收回了自己的心。
而柳芙娘进府后,一直安守本分,我便也不曾为难过她。
我只要一份正妻的体面。
只求麟儿能有好的前程。
然而现在,许鹤青抬柳芙娘做平妻。
那么,他下一步呢?
是不是要休妻了?
麟儿尚且年幼,我若成了下堂妇,谁来护着他?
3
晚上,我没有去厢房,直接睡在母亲房里的小榻上。
母亲咳了两声,问: 出了何事?
母亲别担心,只是一点小事情,我和大嫂能处理。
你大嫂向来有分寸,不是要紧的事,不会急匆匆地来找你。你们说过话后,你就一直心事重重的。
母亲从床上坐起来。
我拿了个垫子放在她身后,让她靠得舒服些。
她紧紧地盯着我看,眼底全是对我的担心。
你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别想瞒得了我。
我轻笑了一声,努力用最平静的语气说: 许鹤青把柳姨娘抬作平妻了。
母亲皱紧眉头,连续咳嗽了好几声,痛骂许鹤青。
我给她拍拍后背,倒了一杯温水给她。
母亲放心,我心里有数,不会让人欺负了去。
你若肯听我的,早早地把那个女人除掉就好了。
我何尝没有想过?
正是因为认真思考过,我才没有弄脏自己的手。
没有柳芙娘,也会有王芙娘、张芙娘。
反而因为有柳芙娘在,这些年府里没有添过别的人,倒也清静。
许鹤青是恨我的。
因为他那扭曲的尊严。
他依靠我父亲平步青云,总觉得低我一头。
我父亲去世后,他便觉得自己总算熬出了头,不用再看我父亲的脸色,终于可以随便拿捏我了。
他抬平妻,或许是有几分补偿柳芙娘的心思,但更多的是为了威慑我,给我一点颜色看看。
抬平妻只是一个开始。
接下来,还会有外室进府。
这些年许鹤青只纳了柳芙娘一个妾室。
好似对她情深义重,其实不然。
他还在外面养了外室。
我不过问,只是不在意罢了。
可如今威胁到了我和麟儿的地位,我不能再坐视不理。
4
第二天,我伺候母亲用过早膳,吃了药,便回许府了。
夫人回来了
门房见了我,笑脸相迎,但好像想到了什么,笑容就那么一点点地收了回去。
我权且当做没看见,大步走进府里。
柳芙娘前来向我请安,她仍然衣着素净,头上只用了一支最普通的玉簪。
我知道那是许鹤青年轻时,赠予她的定情之物。
夫人,江老夫人的身体可好些了?
太医开了方子,吃了药,好多了。
柳芙娘点点头,温温柔柔地说: 江老夫人洪福齐天,定会好好起来的。
我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
她出身贫寒,这些年虽养在大宅院里,却不曾由俭入奢,身上始终保持着那股朴素的气质。
她会自己裁衣纳鞋,还会变着花样地下厨做很多美食。
就说我脚上的这双千层鞋底,便是她亲手做的。
我的胃口,也是她养刁的。
柳芙娘被我看得低下了头,好像羞愧得不敢面对我。
这时,丫鬟来禀:
夫人,大人回府了,还带回来,一个……
丫鬟吞吞吐吐,不敢往下说。
我就着茶几,拿茶盖刮了刮茶,漫不经心地问: 带回来什么?
带回来,一个,一个女人。
丫鬟的话音刚落,柳芙娘手上的茶杯便摔落在地。
茶水混着茶叶沾到了她的裤脚和鞋面上。
她低着头说: 夫人,妾身失礼了。
我定定地看向她,只见她眼眶微红,好像哭了。
5
我问了一句: 可有烫着?
她缓缓抬起头,微微摇了摇。
然后,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夫人,昨日他要抬我做平妻之时,我对他说,我不在意什么名分,夫人也不曾苛待过我,只要能一直这样待在他身边,我就满足了。
他说这些年对不住我,想补偿我。他拿定了主意,我便依着。我告诉自己,只要像从前一样敬重夫人,一切都不会改变。
今日夫人回府,我已经做好了被您责难的准备。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我等来的不是夫人的训诫,而是他带回一个女人。
她哭得伤心欲绝,眼睛红肿。
倒是叫我有些于心不忍了。
啊呸,都是自作孽。
我故意把语调上扬: 哦?他瞒着我把你抬作平妻了?
柳芙娘愣了一下,扑通一跪,梗着脖子昂起头看我。
这府里的事情,有哪件能瞒得了夫人?
夫人知道了此事,却还愿意关心我是否被茶水烫着,是夫人心善。
我把身子微微后仰,重新审视着她。
柳姨娘,哦不对,现在应该叫你二夫人。
妾柳氏奉夫人为主,夫人叫我什么都可以。
柳芙娘的反应太奇怪了。
除非,她看清了许鹤青的本性。
但我知道她对许鹤青的感情有多深,她对许鹤青向来言听计从。
我温声说: 只是带回一个女人,未必是你我想的那样。
柳芙娘冷笑一声: 那是他的红颜知己,本是个花魁娘子。
6
竟是狎妓
我恶心得吐了出来。
丫鬟们连忙过来,收拾的收拾,倒水的倒水。
柳芙娘担忧地看着我,犹犹豫豫地问: 夫人,会不会是……
我微微一愣,但看她的表情,便猜到她想说什么了。
从九年前,许鹤青把柳芙娘领到我面前的那个晚上开始,他就不可能再有子嗣了。
这些年,柳芙娘一直盼着能生个一儿半女。
可惜,只要她还一心守着许鹤青,孩子的事情就甭想了。
我摆摆手,漱了一下口,说道: 可能是早上在江府只吃了一碗蛋羹,回来时在马车里颠簸了会儿,有些难受,吐出来便好了。
夫人无碍就好。
她关切地看着我。
我抬手示意她坐下说话。
这时,丫鬟匆匆来禀: 夫人,大人和那个女人来主院了,马上就要进院子了
我冷笑一声,气定神闲地坐等他们来。
7
许鹤青领着那个女人进屋。
她梳着一个妇人髻,簪着一支碧色透玉簪和一支翠镶碧玺花钗。
姿容清丽秀美,身着青色长裙,裙摆绣有绿荷粉莲。待她走近了些,仔细一瞧,绣的花纹用了金丝银线,衣裳料子是价格昂贵的单丝罗和软烟罗。
看向我时,她眉眼微微上挑,笑意中透着得意和挑衅。
我忽地想起九年前。
许鹤青也是这样把柳芙娘领到了我面前。
当时的柳芙娘,布衣荆钗,眼神清澈。
若不是许鹤青说他们青梅竹马,以及柳芙娘看向他时,仿佛满心满眼都是这个人的神情。
我几乎要以为,他从哪里骗了一个单纯的姑娘回来。
而这一次,许鹤青领回来一个几乎完全不一样的。
她对我盈盈一拜: 方晴好见过夫人。
然后转向柳芙娘: 二夫人。
柳芙娘绷着脸,紧紧地盯着许鹤青,眼中全是失望和愤怒。
许鹤青面对柳芙娘时,眼底闪过一丝心虚。
然而,方晴好扯了一下他的衣袖,他的目光便全部都在方晴好的身上了。
他对我说: 夫人,晴好温柔贤良,冰清玉洁,对我情深义重,我决定纳她为妾。
我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一个对我露出挑衅的外室,还是个花魁,她冰清玉洁吗?
夫君既有了主意,那便纳吧,正好让府里热闹热闹,也好为夫君开枝散叶。
话落,只见许鹤青的嘴角漫开笑意。
不瞒夫人,晴好已有三个月的身孕。
方晴好亲昵地挽住许鹤青的胳膊,满脸娇羞地靠在他身上,嗔道: 咱们不是说好了,迟些日子再说的吗?
许鹤青轻声细语地哄: 以后就都是一家人了,正好可以让夫人为你多安排几个稳重细心的下人。
我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们,问了一句: 请大夫看过了吗?
许鹤青皱眉道: 百草堂和同济堂的大夫都看过,晴好怀着我的孩子,你待她仔细一些。
我不由得弯起唇角,缓缓道: 方姨娘怀上,这是夫君的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