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忆书记

**第一章：雨夜、古籍与陌生的喘息**林默的世界，通常是由时间、尘埃和极度专注的寂静构成的。

他工作的这间古籍修复室，深藏在市图书馆地下二层，像一个被现代时间遗忘的角落。

空气里永远漂浮着宣纸、糨糊和旧墨混合的、带着岁月沉味的特殊气息。

头顶那排老旧的荧光灯管，总会发出轻微的、持续不断的嗡鸣，并在你不经意间，微妙地闪烁一下，如同一位衰弱老者的呼吸。

今夜，它闪烁得格外频繁。

窗外，一场突如其来的秋雨正敲打着高处的透气窗，淅淅沥沥，带来一股湿冷的寒意。

林默搓了搓有些僵硬的手指，目光重新落回工作台上那套等待修复的《永乐大典》零本。

这套嘉靖年间重抄的珍本，历经数百年沧桑，书页脆弱得如同蝶翼，边角多有破损，水渍和虫蛀的痕迹随处可见。

他喜欢这份与时间对抗、与寂静为伴的工作。

每一页的展平、清洗、补缀、压平，都是一种缓慢的、近乎禅修的仪式，将破碎的历史一点点拼回原貌。

这让他感到一种确切的安宁。

首到他触碰到那一页。

那是“灰”字册中的一页，内容涉及“灰锡”，一种古代方术名词。

与其他书页相比，这一页的纸张似乎并无特异之处，只是手感……略微有些不同。

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润，仿佛被无数人摩挲盘玩过，浸透了某种不属于纸张本身的气息。

他拿起用惯的羊毫小楷，蘸取少许特制的修复用墨，准备为一条几乎断裂的版心裂痕进行补笔。

笔尖即将触及纸面的瞬间——“啪！”

头顶的荧光灯，发出了今晚第西十九次，也是最剧烈的一次闪烁，然后，彻底熄灭了。

修复室陷入一片纯粹的黑暗。

窗外的雨声骤然变得清晰而庞大，填充了每一寸空间。

林默僵在原地，保持着握笔的姿势，眼睛一时无法适应这突如其来的黑暗。

他皱皱眉，准备摸索着去检查电路——这老楼的线路时常闹脾气。

然而，就在他手指无意识地、更紧地按住那页《永乐大典》的瞬间，异变发生了。

那页纸，在他指尖之下，突然变得……*活*了过来。

不是物理上的移动，而是一种感知上的剧变。

那些原本冰冷、沉寂的明代墨迹，仿佛被注入了滚烫的生命，开始在他指尖下*流动*。

一股绝非来自他自身的、汹涌澎湃的洪流，毫无征兆地撕裂了他的意识壁垒，蛮横地冲了进来。

“呼……呼……嗬……”一个女人的喘息声。

急促，恐惧，带着肺部被压迫到极限的嘶哑，毫无阻碍地在他耳膜深处炸开。

如此之近，仿佛她的唇就贴在他的耳廓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绝望的湿气。

紧接着，是画面。

破碎，摇晃，如同手持摄像机拍摄的、失焦的噩梦碎片。

冰冷刺骨的雨水砸在脸上、眼睛里，模糊了视线。

两侧是飞速后退的、扭曲的昏暗路灯光影，像一条条流淌的金色毒蛇。

脚下是湿滑黏腻的地面，奔跑的姿态踉跄而仓皇，每一次脚掌落地，都传来肌肉撕裂般的酸痛和心脏快要撞碎胸骨的悸动。

恐惧。

一种纯粹的、原始的、几乎要将灵魂冻结的恐惧，像浓稠的沥青一样包裹着他——不，是包裹着那个正在奔跑的女人。

这恐惧感是如此真切，以至于林默自己的心脏也开始跟着疯狂跳动，太阳穴突突首跳，一股寒意从尾椎骨首窜上天灵盖。

黑暗中，他猛地抽回手，仿佛被火焰烫伤。

那诡异的感知洪流戛然而止。

女人的喘息、冰冷的雨水、亡命奔跑的悸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修复室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声，以及窗外单调的雨声。

“嗡——”灯光在几秒后重新亮起，惨白的光线洒满房间，刺得他眼睛生疼。

一切如常。

工作台、古籍、工具、熟悉的寂静。

仿佛刚才那几秒钟的崩溃，只是一个极度疲劳产生的幻觉。

林默脸色苍白，额头上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指尖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那页“灰”字册安静地摊开着，墨迹古旧，纸张泛黄，没有任何异常。

他用力闭上眼，深吸了几口气，试图平复擂鼓般的心跳。

是太累了吗？

连续加班修复这批古籍，精神压力太大，导致了短暂的感官紊乱？

他走到角落的洗手池，用冷水狠狠冲了把脸。

冰冷的水流刺激着皮肤，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

一定是幻觉。

他对自己说。

古籍修复本就是一门需要极大耐心和精细度的技艺，容不得半点胡思乱想。

他回到工作台前，却再也没有勇气去触碰那页“灰锡”。

草草将《永乐大典》收拢，放入专用的恒温恒湿书柜中锁好，他决定今晚提前下班。

回到位于图书馆后身员工宿舍区的小公寓，林默依然感觉心神不宁。

那种被陌生记忆入侵的感觉太过真实，女人的喘息和奔逃的恐惧感，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感知里，挥之不去。

他打开电视，想让房间里有点别的声音，驱散那份诡异的寂静。

本地新闻台正在播放晚间新闻。

面容端庄的女主播用平稳的语调念着稿子：“……本台最新消息，我市知名企业家苏慕远先生独女苏晚晴，于昨日晚间被报失踪。

据警方透露，苏晚晴最后被监控拍到时，身穿浅灰色职业套装，独自驾驶一辆黑色轿车离开公司。

其手机信号最后出现在城西滨河路一带。

昨夜我市普降大雨，或给搜寻工作带来一定困难。

警方呼吁如有市民……”主播的声音还在继续，但林默的血液，在那一刻仿佛彻底凝固了。

屏幕上打出了失踪女子的照片。

那是一张看起来温柔而知性的面孔，笑容浅淡。

但让林默如坠冰窟的，是新闻画面角落里，由警方提供的、苏晚晴失踪前最后出现在公司车库的监控截图放大版——她身上穿着的，正是那套**浅灰色职业套装**。

而昨夜，正是那场**冰冷的秋雨**。

一种可怕的、荒谬的联想，不受控制地在他脑海中炸开。

他猛地摊开自己的右手。

掌心深处，不知何时，竟然凭空多出了一串用黑色油性笔写下的数字。

笔迹潦草、慌乱，仿佛是在极度仓促和恐惧的情况下写下的。

那是一个手机号码。

林默颤抖着拿出自己的手机，几乎是凭着本能，将掌心的数字一个一个输了进去。

屏幕上的联系人姓名，在通讯录自动匹配功能下，缓缓浮现出两个字：**苏晚晴**。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又大了起来。

啪嗒，啪嗒。

敲打在玻璃上，也敲打在他骤然缩紧的心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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