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恃宠而骄，抢了嫡姐的团扇，给身怀二胎的娘扇蚊子。
娘却给了我一巴掌。
逆女我这里留不住你了
我以为娘在说气话，直到那天，她将嫡姐推上岸，自己沉入湖底。
主母牵起我的手: 茵茵，以后我就是你的娘……
1
永昌侯府的夫人与苏家主母是手帕交，她在嫡姐苏念汐及笄这天送来了贺礼。
其中有把小团扇很是精致，我看着喜欢就拿来了。
周围的下人没人敢劝一句，她们都知道我娘在苏府的地位。
只有我的贴身丫鬟半夏大着胆子提醒我一声:
三小姐，这是二小姐的……
我嘟嘴: 那又怎么了?爹爹最宠我娘，前天娘只掉了几滴眼泪，爹爹就给我们换了大房间住，一把团扇算什么?
半夏还想拦我，我有些不耐烦。
整个苏府，谁不知道我娘怀了身孕
爹爹说了，等弟弟出生，他就把我娘抬为平妻
娘午睡时，我拿着小团扇给娘扇蚊子。
等娘醒了，我还炫耀地在她眼前晃了晃战利品。
没想到，一向温婉的娘变了脸色。
她猛地抓住我的手腕，攥得我生疼。
上等蚕丝织就的扇面，百年紫檀木做的扇骨，羊脂玉雕花的扇坠
这不是我们苏府的东西，你从哪弄来的?
我的眼角泪光点点: 嫡姐的及笄贺礼而已，什么稀奇嘛
娘给了我一巴掌，嘴唇咬出了血。
这是娘第一次打我，我一时愣住了。
还回去
她的命令斩钉截铁，可我已被猖狂蒙了心，偏不愿意。
娘，您看看咱们住的房间，只比主母略小一丈，爹爹这都给了，给我一把团扇又怎么了?
你糊涂略小一丈也是小，妻妾尊卑的规矩不能乱
您看看咱们的屋里，吃穿用度都比其他姨娘房里充裕，我叫爹爹给我更多，他都会肯的
说破天，我也不愿还回团扇。
娘气得叹了口气。
逆女我这里留不住你了
2
当晚，我的后背被娘鞭出了血花，战战兢兢地跪在主母面前还了团扇。
主母摇头，貌似在为别的事烦心，无意搭理母亲。
不过是个孩子……
但娘不依不饶。
茵茵忘了尊卑，是妾身教育不好，望主母将茵茵养在身边严厉教导。
我吓了一跳，为了把团扇，娘真不要我了?
主母依旧摇头: 我还有卿儿和汐儿要养，茵茵有你这个生母教，想必不会长歪的。
她说完，还意味深长地看了我娘一眼，掩不住的蔑视。
我知道，娘平日里又争又抢，在苏府里风光无限，主母是恨透了她的。
自然，也恨透了我。
之后，娘拽着我的胳膊回房。
她的神色惨淡，屏退旁人，只定定地看着我。
茵茵，你知道自己错了吗?
娘，您素来会争，平时我们想要什么没有?
我争，也只在规矩的范围里争，从不触碰主母的核心利益。
你若碰你嫡姐的东西，就是戳到她的心口上了
我还想再驳两句，又被娘扇了一巴掌。
你记住，以后主母就是你的娘，我与你再无关系
我不明白，向来娇媚恣意的娘怎么突然懦弱了?
想必是弟弟要出生，她有了更好的依靠，不把我当回事了。
我心里又气又闷，夜里跑到花园里哭泣。
想起今晚娘要跟我断绝关系的狠话，我忍不住将脚下的草叶揪秃了杆。
忽然，一道暗光斜斜罩过来。
兄长快看这里藏着只哭花脸的狸奴
身着靛蓝绸衣的少年只比我高半个头，他低头看我，笑眼眯成月牙一般。
从他身后又转出一道更修长的身影，月白直裰的男子执扇而立，头发用玉簪束起。
子川，别吓着小姑娘。
3
我当下就认出，他们是永昌侯府的两位公子，今日替侯爵夫人来送礼，暂时留宿的。
清冷的月光把我们三人的影子映在一起，我一时荡出了神。
可是被训斥了?
大公子池子言解下绣着言字的方巾递来，我还没抬手，就被一旁的小公子抢了去。
小公子池子川笑道: 兄长，你糊涂了?你已经跟念汐姐姐定了亲，要是让苏家人看见你拿自己的方巾给小丫头擦鼻涕，这亲事非得黄了
池子言红了脸: 什么定了亲?母亲还在商量……
池子川掏出自己的方巾递给我: 小丫头，用我的
我愣愣接住。
池子川又从荷包里摸出一块糖，说: 我刚从厨房偷的，你们苏府的柳厨娘做糖真是一绝。
他被兄长瞪了一眼，又笑嘻嘻改口: 不是偷的，是柳厨娘看我可爱，送我的。
我听不进他说什么，眼睛早被池子言勾住。
他眉如墨染，目若寒星，叫人不敢轻易近前，却又忍不住多看几眼。
这世间怎会有如此俊逸的男子?
但他是嫡姐的未婚夫，不是我能肖想的。
不一定，我娘是爹爹最宠爱的妾室，只要她去撒个娇，我也有嫁入侯府的机会
想入非非中，我听到假山后有两个值夜的丫鬟聊闲话。
你真看见了?她也太不要脸面了吧
看得真真的在主君屋里被翻红浪，枕畔低语……谁能想到她怀着六个月的肚子还这么会啊
都说她擅长闺房之术，把主君迷得神魂颠倒。
可不是嘛，也就咱们主母和善，能容下这种勾栏里出来的玩意儿。
两人银铃般的笑声刺痛了我，我知道她们说的是我娘。
我刚想冲出去叫她们闭嘴，池子川手里的石子已经投了过去。
他叉着腰: 下人背地里能嚼主子的舌根，苏府好大的规矩
两个丫鬟看清小公子的样貌，赶忙闭了嘴溜走。
我想感谢池子川，还没说出口，不远处却传来骚乱。
噗通——
咚——
两个人影相继坠落，水声沉而闷，惊得我身子一颤。
4
有人慌张大喊: 不好了二小姐落水了
二小姐不就是我的嫡姐苏念汐吗?
我和两位公子跌跌撞撞地赶过去，嫡姐已经坐在湖边，浑身湿透，周围婆子丫鬟围着伺候。
在湖边另一侧还躺着一个人，静静地，无人问津。
娘
我喊得撕心裂肺，跑过去扑在我娘的身上。
人们被我的声音吸引，这才过来几个婆子照顾，连主母也跟过来。
我娘拼尽全力抓住主母的衣袖。
夫人，我不行了……茵茵就拜托你了……
你先省口力气，郎中马上就到。
不了，我的身体……我知道……
娘又转头盯着我。
茵茵，记住娘说给你的话
我瞬间明白，娘指的是那句以后主母就是你的娘，我与你再无关系
我那时以为娘在说气话，现在再想，忍不住浑身一个冷颤。
这些事，娘早就计划好了……
突然，娘睁大了眼睛。
夫人答应我，把茵茵记到您名下
周围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主母身上，包括永昌侯府的两位公子。
主母皱了皱眉，总算点头。
娘的手一松，终于呼出最后一口气。
娘
随着我一声凄厉的呼喊，天地寂静，耳畔只余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娘的手落地，溅起细微的尘土。
从此，我肆意张扬的性子、不知天高地厚的傲气，都在这一刻散了。
5
那晚的事，我在府里下人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话里终于听全了。
永昌侯府派两位公子来不只是为了给嫡姐送贺礼，真正目的是谈池子言和嫡姐的婚事。
但嫡姐年纪小，又依赖主母，自然要闹一场的。
结果，白日里她被主母说了两句，晚上去湖边吹风，不小心落了水。
这不奇怪，我只诧异为何我娘也在那里，还恰巧救了嫡姐，自己一尸两命……
我娘的灵堂里，帷幔和香烛一应俱全，主母感激她对嫡姐的救命之恩，把她的丧礼办得很体面。
她还叫来族长和长老们，亲自把我的名字记在她名下，兑现那晚对我娘的诺言。
世人称赞主母知恩图报，也称赞我娘舍生取义。
唯独我，不敢多提这事一句。
因为，我看到了——
在湖边，是我娘把嫡姐推了下去……
娘为什么这么做?
是怕自己在苏府地位不稳，要用这种下作的方式向主母施恩吗?
可她肚子里怀着弟弟，这不比一份小恩更有价值吗?
直到我娘下了葬，我的贴身丫鬟半夏才告诉我那些我从不知道的事。
她跪在我面前:
三小姐，您别怪姨娘，她都是为了您着想
姨娘肚子里的孩子留不住的，她上个月查出患了绝症，给了郎中好多钱才把这事瞒下。
姨娘知道她往日在府里树敌无数，她若走了，您的处境肯定不好。
姨娘曾经找过主母，乞求把您记在她名下，但主母不同意，姨娘也是没有办法……
半夏一句接着一句，如滚滚闷雷击在我心上。
原来，我娘想用自己的残命为我搏个前程。
我看着镜中的自己，眉眼依旧，只是再不见那份不知愁的轻狂，取而代之的是沉静如水的目光。
很多东西都悄无声息地变了……
这之后，我又胆战心惊地过了大半年。
一怕，嫡姐记起那晚的蹊跷，向主母告发我娘；
二怕，主母聪慧，自行察觉出问题；
三怕，那晚和我一起看见真相的两位侯府公子会揭露出来。
所幸，这之后无人置喙，好像这场阴谋从未发生。
6
从此，我在主母的膝下长大，她待我虽然不能跟待大哥和嫡姐一样，但也不差，府里没人敢为难我。
后两年的日子安安稳稳，我以为我的人生就这样了，却在大哥中试那日有了转折。
大哥苏念卿中了进士，和他一起位列三甲的还有永昌侯府的大公子池子言。
两家本就是世交，如今一同中试，直接一拍即合要合办宴会。
宴席上，我坐在一边，强忍着眼神不往池子言身上飘。
但嫡姐苏念汐不同，她是永昌侯府夫人定下的未来儿媳，她对池子言的爱慕无需掩饰。
终于，我坐不住了。
娘说过，嫡姐的东西不能碰。
今非昔比，我已经没了飞扬跋扈的资本，再多看他一眼，我便对不起地下的娘。
我起身告病，匆匆离席，却在回廊被一人拦住。
挡路者的笑眼盈盈，和那晚月光下的一样，可身子已比我高了一头了。
小公子?
我才知道你叫苏念茵，是苏家的三小姐，现在还爱哭吗?
我羞红了脸，没回答。
我听苏夫人叫你茵茵，我也这么叫你可好?
登徒子……我在心里嘀咕了一声，表面依旧笑着。
小公子快回席上吧，我身体不适，要回房里。
别急，本就不是我找你，找你的是那位。
我顺着池子川的手指一看，瞬间心跳慢了半拍。
大公子?
等站在池子言面前，我仍旧云里雾里，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池子言执扇长立，眉目如画。
我刚在席上看见你，还以为认错了，原来你就是那个在花园哭泣的小姑娘。
劳烦大公子惦记。
今日找你，其实是想为你解心结的。
我攥紧了拳头，对他之后要说的话已经猜到七分。
那晚，你母亲做的事，我和舍弟都看到了。
7
一句话，如石子沉湖。
我当时跟过去，本想向苏夫人告发姨娘的罪行，没想到她竟……
死者为大，你放心，这件事以前没人知道，以后亦然。
我欠了欠身: 多谢大公子。
不必谢我，那时候是舍弟拦住我，他说哪有人推别人下水。
自己又跳下去救的，让我多看看再决定。
也谢谢小公子。
我的口吻客气中带着疏离，池子言塞给我一枚玉佩。
你若有难处，可以随时拿着它来侯府找我。
等他回到席上，我才想起亲自去找池子川道谢，没想到他还留在原地。
他依旧笑着: 聊完了?
嗯，谢谢小公子。
若真想谢我，就收好我的方巾，等我日后来取
他吐了下舌头，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翻身消失在夜色中。
我回房，第一件事就是让半夏翻箱倒柜，找一块在两年前擦过眼泪的帕子。
半柱香后，半夏惊呼: 呀这帕子上有字
一个川字。
我把玉佩放进木盒，又把帕子收好。
往后，除了池子言，我心里似乎又多了一份惦记……
转眼间，我的及笄礼快到了。
但没人在乎，府里的人都在张罗嫡姐和池子言的婚事。
这些年，池子言一路攀升为朝廷新贵，他说要先立业再成家。
嫡姐已经芳龄二十，她等了池子言太久。
可大婚当天，京城里出了事。
越国使团联合叛军反了，池子言抛下嫡姐，挥鞭赶去皇宫救驾。
这天，街道混乱不堪，嫡姐被旁人掳走，丫鬟和小厮都顾着四散逃亡。
只有我追上嫡姐，摘下头上的珠钗插进贼人的脖子。
血浆溅了嫡姐一脸，她慌在原地，晕了过去。
8
送亲的队伍返回苏府，主母泪流满面，攥住我的手差点跪下。
茵茵，你……我……
我将手腕上的伤掩住，忙去扶主母的胳膊。
主母不必多说，没有贼人碰过嫡姐，我也从未救过她，嫡姐只是摔出了喜轿，受了点惊吓。
主母心领神会，嫡姐的名声比命重要。
之后，她把我拉到一边，说要跟我聊聊心里话。
我想，经历此事，大概也到了我跟主母坦白当年之事的时候。
但还没等我开口，主母口中却说出让我震惊不已的话。
孩子，我知道那晚是你娘将汐儿推下湖的。
汐儿不想嫁人，我便说了她几句，她半夜赌气跑出去，我这个当娘的怎么可能不赶紧跟上?
只是我怕汐儿反感，特意藏在暗处，想着那丫头闹够了就回来，没想到看见你娘推汐儿下水。
我整个人僵在原地，手指揪住衣角，静静听着主母说话。
我当时就怒火中烧，想着你娘平日里争名夺利就算了，竟敢害到汐儿的头上，谁料到她紧跟着跳了下去
那一刻，我立刻明白了你娘的用意……
闻言，我俯身跪下。
倒不是怕主母追究我娘的算计，而是怕她误会我也故技重施，算计了嫡姐。
敬谢主母包容我娘的作为
好孩子，说什么包容不包容的，汐儿本就会游泳啊
是我娘算计了您和嫡姐，若主母要将我赶出苏府，我绝无二话
我静静等待审判，心跳声一下一下撞得胸口发疼。
主母却说: 我也是做娘的，怎会不懂她?
你娘当年以为我若直接收下你，绝不会好好对待，偏要拿命换一个放心，她小看了我，也小看了汐儿。
此话一出，我才知道嫡姐也是明白的。
主母扶起我: 今天之后，你就是我的亲女儿，就让心里的石头彻底落地吧。
9
京城乱了一整天，入夜才静下来。
但池子言始终没回来。
嫡姐大哭一场，说什么也不嫁了。
他根本就没把我当回事勤王难道非他不可?怎么能把我扔在街上呢?
若不是三妹妹在，我早就……总之，我不嫁了
主母好说歹说: 你最初不愿嫁是因为没见过永昌侯大公子，后来见了又哭着喊着要嫁，现在又要闹哪出?
嫡姐抹着眼泪: 他若在乎我，怎会虚耗我五年可见我在他心里的分量还不如三妹妹
我心里一惊，每次池子言来献殷勤，我都是努力避着的，可大宅院里下人众多，怎么瞒得住?
想到这，我的身子忙往后缩了缩。
但嫡姐怎肯饶了我?
她不顾我阻拦，自顾自翻出我压在枕头后的几本书。
池子言来咱们府里几回，次次都找借口串到三妹妹院里，美其名曰教导妹妹读书，我看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她扭头看到墙边满箱的书，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随手翻起书页。
偏偏那张纸条不长眼，飘了出来。
若许画眉，愿研尽、金陵砚。
嫡姐怔住，我的脑子也嗡嗡作响，思绪碎成一片，只余下一个念头在反复回荡——怎么办?怎么办?
嫡姐垂泪: 原来他爱的竟是你
那一天，我不知道怎么过去的。
我只清楚，只要嫡姐肯冷静下来，以她的聪慧定然能想起——
送亲的路上，池子言抛下的不只有她，还有我。
第二天一大早，永昌侯府终于来人了。
只是来的人是池子川。
10
池子川匆忙下马，推开门役就冲进屋里。
兄长留在宫里，往后几天要处理一些善后的事，婚期恐怕延后，希望二小姐体谅。
池子川大概看出主母和嫡姐脸上的愠色，忙补上一句。
还有念卿兄长也是，这几日回不了家，让我帮忙给家里递句话。
主母依旧默不作声，反而是嫡姐出面，将婚书和聘礼都搬到院里。
池子川皱眉: 二小姐?
嫡姐一夜没睡，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小公子，你请先行回府告知永昌侯爷和夫人，我们苏府要退婚。
这话似乎在池子川的意料之中。
二小姐可否告知缘由，我好向家中交代。
嫡姐答道: 子言是个清冷的人，我一贯是这么骗自己的。直到我见他给三妹妹的纸条才明白，真正爱一个人怎会不善表达?
我爱一个人可以卑微，但不能失去自己。
池子川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明白了，是我兄长福薄，二小姐日后自有缘分。
只是……据我所知，兄长也许对三小姐有倾慕之意，但三妹妹一直恪守闺训，从未逾矩，希望苏家不要为难她。
我心口一震，抬头正对上池子川含笑的眼睛。
茵茵，保重。
等再听到永昌侯府的消息时，已经是半个月后。
池子言再次携聘礼登门，但他要求娶的人是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