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视身旁同学们的耻笑与侮辱,一双眼里满是赞赏。
不过片刻,豪车疾驰而过。
我看着车离去的方向,被突如其来的力道推倒在地。
身旁传来恶魔般的嬉笑: 小土包也想当金凤凰啦?
不自量力盯着迈巴赫看,该罚。
1
我爸一直信奉一条真理:
太轻易得来的,不会被珍惜。
金钱尤甚。
这句话充斥在我前六年的人生里。
直到我六岁生日那天,才明白它的真正含义。
我站在仰视才能看到顶的蛋糕面前,穿着上万元的公主裙,听他宣布:
从今天开始,你的生活由自己负责。我将不再承担你的任何生活开销。
别怪爸爸,你只有了解金钱的来之不易,才有出人头地的机会。
我似懂非懂,眨着眼咽下嘴里的奶油。
现在回想起来,那似乎是我吃的最后一块蛋糕。
很甜。
甜到我每每回想,都会嘴中泛酸。
从那天起,我的生活天翻地覆。
不再有新的漂亮衣服鞋子,只能努力把脚塞进小码的旧鞋中;
不再有等在学校门口接送的汽车,每天跟随保姆步行五公里回家;
甚至,不再有崭新的铅笔橡皮,想借别人的,却又开不了口。
我哭过闹过威胁过。
可最后仍是被迫接受现实——
杂志封面上杰出的优秀企业家,我的爸爸,再也没钱给我花了。
2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小学六年的。
家里不提供午餐,因为这被划入我自力更生的范畴。
小学班主任看不下去我每天坐在教室里饥肠辘辘,把自己的工作餐让给我吃。
她偷偷和我爸沟通: 孩子正是长身体的年龄,学校有供应午餐,价格不算昂贵,总这么饿着怎么行?
我爸敷衍两句,并未多说。
等我放学,转头问我: 这些天你中午是怎么过的?
我并未设防,对班主任满口称赞: 她把自己的饭给我吃,是全世界最好的老师
可我爸忽然面色阴沉,大发雷霆。
他说,班主任是在阻碍他对我的培养。
他就是因为饿着长大,才有了今天的成就。
他决不允许有这样的绊脚石存在。
不久后,我爸以个人名义给学校捐了一栋楼,暗示学校逼走心软善良的班主任。
学校虽不理解,但仍是照做。
班主任不堪重负,坚持没多久就引咎辞职。
那天,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陷入自责的漩涡,后悔自己的无心之言。
可真正令我绝望的是,我什么也做不了。
羽翼未丰的年纪,除了受人摆布毫无选择。
新来的班主任吸取教训,正眼都不给我一个。
为了填饱肚子,我只得另寻他法,偷偷打包剩余的早餐带到学校。
保姆揭发了我,在电话里义正言辞将我的恶行转告给我爸。
他从外地急匆匆赶回来,罚我站了一夜。
这叫作弊
你也自甘堕落,想当个纨绔子弟是吗?
我哭着争辩:
我不是我只是饿得快要死了
我死死拽住我爸的西装袖口,乞求他: 我真的不想饿肚子,每天给我两块钱就行。一块,一块也行
我爸打掉我的手,冷冷看着我。
只有在逆境中坚强生长,才有资格获得成功。不要总想着不劳而获,与其低声下气求我,不如靠你自己的双手去挣。
我去问过了,但没人愿意接受六岁的童工
我爸嗤笑一声,像是在嘲讽我朽木不可雕也。
没人要你,你就去捡垃圾,卖废品。你身体健全,还用我来替你想赚钱的法子吗?
3
我无路可走。
只得按他说的去做。
渐渐的,我有了强烈的不现实感和割裂感。
住在最豪华的联排别墅,却拿不出习题册的费用。
听我爸意气风发地讨论上亿的项目,脑子里琢磨的却是城南和城北哪家废品回收站的价格更高。
夜里,我总会梦到曾经另人艳羡的生活,再哭着醒来。
最磋磨人心的不是未曾拥有。
而是拥有过,再被决绝收回。
我总会想到自己曾是幼儿园孩子们目光的中心,想到曾感受过的短暂父爱。
想起孩子们围绕在我身边,羡慕我闪亮的裙摆,羡慕我最新款的书包,总有说不完的话。
想起父亲把我高高举过头顶,告诉我他会对我倾注所有爱意。
再睁眼,却是残忍的现实。
我变成了不合群的、沉闷的林沅。
小学三年级那年,隔壁班的男生发现我会在课后捡垃圾去卖,顺水推舟开始嘲笑我不合身的衣服,讽刺我曾经引以为傲的书包。
他当着众人的面,将我的书包扔下走廊。
有人生没人养,样子看起来就臭烘烘的,恶心的要命。
我羞得满脸通红: 我有人养,我有爸爸
啧,陈靖秩不耐烦的擦擦手,那你爸也是个废物。
我瞬间来了火: 他不是废物他是公司老板,比你爸爸强多了
陈靖秩笑得大声,居高临下按住我的肩膀,逼问我爸的名字。
我缩缩头,不自信道: 林兆川。
你是说,电视上的那个林兆川?
嗯。
男生的笑容更加恶劣: 行。下个星期家长会,你让他到场,我就信你。
我咬咬牙: 一言为定
4
其实我知道,让我爸来参加家长会,希望渺茫。
但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出乎意料的是,我爸竟然主动问起了这件事。
我确实对你疏于照顾了。家长会我会准时参加,看看你养活自己的同时,有没有兼顾学业。
准备了一下午的措辞,完全没有派上用场。
不仅是因为一个虚无缥缈的赌约,更是因为三年来的家长会上,属于我的位置总是空空荡荡。
所以我用力点头,期待极了。
家长会那天下午,我刻意将自己的桌子擦的发亮,想要展现自己最好的一面。
站在教室门口张望许久,走来的却是一个衣衫褴褛且不修边幅的陌生男人。
他推开我,站在教室门口大声问: 我是林沅的父亲,我的位置在哪儿?
几个留校帮忙的同学唰地望向我,他们都对我和陈靖秩的赌约有所耳闻,此刻判断出是我撒了谎,悲哀地摇摇头。
我有些茫然: 你是谁?你不是我爸爸。
老师听到我的话,警惕地看过来。
却又忽然想起我背后有一只无形的手,多管闲事会不得善终,纠结片刻后,走下讲台替他指路:
林沅爸爸,第三排的位置。
男人默默走过去,刻意将脏兮兮外套上的破洞拽到身前。
我刚想开口质问,就被看热闹的同学拽到一旁。
整整一个小时,他们拉着我问东问西,让我无论如何也无法脱身。
我急出眼泪,同学们却说: 现在才知道急啊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陈靖秩他家有权有势,你招惹上他,可有好日子过咯。
好不容易挤出人群回到教室,家长会已经散场了。
我失落地站在原地,试图找出我爸的身影。
望眼欲穿瞧了半天,最后不得不承认,我爸骗了我。
教室关了灯,我拖着沉重的脚步无奈离开。
刚走出校门,就被方才自称我父亲的男人拦下。
他尴尬地摸摸衣服上的破洞: 完事儿了,结账吧。
我错愕抬头: 结什么帐?
群演费用啊两百。雇我的人说了,找我『女儿』结账。
群演?
所以,我爸说参加我的家长会,是找个陌生人顶替他的位置?
男人看我不吱声,上前来扯我的口袋。
抓点儿紧,我还有下一场呢。
我没钱结不了帐我向后退一步,拉开距离。
没钱你雇什么人?我这一身破烂都是专门买的,这费用还要报销呢
他不甘心,拉扯半天,只在我身上找到了一个一角硬币。
来往人群熙熙攘攘,他不敢更进一步。
半晌,自认倒霉道: 晦气。我自己去找雇主吧。看着是个大款,叫我找一个小孩子要钱,什么世道。
5
我再傻,也能理解出他话里的意思。
我爸故意找来群演,让他扮上潦倒的样子,到学校来扮演我的父亲。
连群演的费用都特意要求我来支付。
心里一团怒火燃烧,等我爸回家,我急赤白脸质问他: 你不想当我爸爸了吗你要把我拱手让人?
我爸淡淡瞥了我一眼:
今天这两百,算是你借我的。林沅,好好反思你的过错。
在他转身回书房前,我大跨步走到他身前: 什么过错,你把话说清楚
我爸揉揉眉心,不耐烦看向我。
整整三年,你一点长进都没有。你已经九岁了,应该能理解我所说的独立自主是什么意思。
你在学校大肆宣扬我是你的父亲,是何居心?不过是想让同学对你另眼相看罢了。
我有些不解。
学校里的事儿他怎么如此灵通?
但我无暇深究。
我没有这样的想法。更何况,你是我父亲这件事,还需要我遮遮掩掩吗?
我爸不回话,只用他一贯的威严姿态盯着我。
气场强大,像是上位者的审判。
半晌,才开口道: 为了磨练你的心智,我做了这么多努力。可你实在令人失望你和你妈一样,爱慕虚荣,愚蠢至极
话落,他眯起眼睛警告我。
拿着我的身份造势这种事,我不想瞧见第二回。
从今天开始,在这栋房子以外,称呼我为林先生。
我需要的是一个合格的继承人,不要再有这种想要众星捧月的肤浅想法。
6
我想辩驳,张张嘴又什么都没说。
因为我知道,再多的辩解也不过是白费口舌。
不如省点力气。
比起我爸的误解,更让人难以接受的,是同学的讥讽。
家长会之后,我在学校的处境愈发艰难。
我有了新的外号——
撒谎精。
相处三年的同学笑得张狂,取笑我愈加不留情面。
他们说: 你爸是林兆川?倒是会碰瓷儿,知道找个姓氏一样的。
你但凡有件换洗的衣服,我们都愿意信你一次。
撒谎精,你那衬衫都洗包浆了,要不要点脸啊?
其实我也不清楚,他们的恶意从何而来。
或许是对陈靖秩的忌惮。
也或许是想要借此融入集体。
又或者,是对撒谎者正义的审判。
陈靖秩首当其冲。
他指使别人画下侮辱我的海报,四处分发。又在厕所设置保安,阻止我的进入,美名其曰不允许道德低下的人使用学校的公共设施。
我原本是打算告老师的。
走到办公室门口,却正听到老师在和别人交谈。
你那都是小事,哪有我提心吊胆?
他叹息一声,我现在看都不敢看林沅一眼,生怕步了后尘。说起来,她家长真是个奇葩,搞得我心惊胆战,就怕因为她丢了工作。怎么偏偏让我带这个班......
有人回应他: 但是那小姑娘也蛮可怜的。我听说她总是被针对。要我说,你还是稍微干预一下。
干预什么啊他反驳道,她的事儿我可不敢管,赔了夫人又折兵的。
更何况,招惹她的也不是一般人,家里有点权势,我可不想趟这潭浑水。
我静静在办公室门口站了会儿。
落下正欲敲门的手,沉默地转身离开。
没人能为我撑起一把伞。
我想,那我索性在雨里生长。
7
我在这样的排挤和孤立中长大,渐渐变得麻木。
升入初中这年,我已经习惯了以捡瓶子为生,靠着馒头勉强维持温饱。
塑料瓶、易拉罐、废旧纸箱,我来者不拒。
只是生活像是轮回,经历的苦难总会重复上演。
初一开学不久,我就被人抓了个现行。
在烧烤摊将易拉罐踩在脚底,使劲压扁时,我爸的迈巴赫从远处驶来,缓缓停在了路边。
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吴清和几个同学不知从哪里窜出来。
她站在我身后,朝我的方向指了指: 看吧,我就说没骗你们。
我第一次有会捡垃圾的同学,丢死人了。
握住编织袋的手一顿,我回头看她。
她身旁的男生笑了笑: 我倒不是第一次。
撒谎精在我们小学很出名的。你说是吧,林同学?
顺着声音看去,我顿时身体一僵。
是陈靖秩。
怎么会是他?
明明小升初时已经尽力申请了更远的学校
我攥着拳头,下意识朝汽车的方向看去。
我爸肯定听到了这些话,心底有一丝希冀,希望他来帮我撑腰,哪怕就这一次。
之前的种种,我尚可以当作他不够信任我。
但今天不同。
事实摆在他眼前,他总不能再袖手旁观。
可我爸仍是充耳不闻。
一双眼落在我脚底的易拉罐和手上破旧的编织袋上,笑容里充满赞赏。
好像在说: 放下自尊,磨练心智,做的很好。
我在受欺负啊
爸爸你看不到吗?
下一秒,后排车窗缓缓上升,将男人的视线隔绝开来。
随后,豪车疾驰而去。
我死死盯着车离去的方向,被突如其来的力道推倒在地。
身旁传来恶魔般的嬉笑: 撒谎精也想当金凤凰啦?
你不会还做着爸爸是富豪的春秋大梦吧?不自量力盯着迈巴赫看,该罚。
手掌硌了石子,沁出血来。
你说,这次我该用什么办法惩罚你呢?
我望向面前几张笑意盈盈的面孔,气血上涌。
有那么一刻,我甚至想同归于尽。
袋子里的易拉罐全被我掏了出来,用力朝他们扔去。
几人疯狂躲闪。
我却像是发了疯,将整个编织袋甩到他们身上。
啤酒飞溅,几人的衣服鞋子全部遭了殃。
你们有什么资格取笑我?我的生活是比你们艰难,可我的心远比你们的纯净
我咬牙切齿,贫穷不是原罪,肮脏的心灵和低下的品格才是你们才是见不得人的丢人物件,你们甚至不配做我的同学
8
只可惜,我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抗衡不了他们。
我被几人围殴时,班主任周老师不知从哪里出现,救下了我。
联系几人的家长说明情况。
吴妈妈毫不留情扇了吴清一巴掌: 好日子你是过够了学习差,人品也卑劣起来了,我怎么教出你这么个女儿?你有林沅一半懂事我也知足了
吴清没说话,只用痛恨的眼神盯着我。
陈靖秩的家长并未出现,只在电话里不痛不痒地道了声歉。
我知道的,他爸妈有得是人脉,倘若我执意要个说法,说不定会落得更惨的下场。
所以我压下情绪,不再追究。
待几人走后,周老师问我: 你平常就靠这个生活?
我点点头。
她没再多问,仔细检查了我的伤口,还好,伤的不重。跟我去医院检查一下,以防万一。
我又摇头,坚定拒绝。
医院检查要花钱,可我最缺的就是钱。
这么多年,我从没进过医院。
生了病都靠抗。
周老师见我态度坚决,无奈地叹口气,那你知道家长的联系方式吗?我联系他们接你回去。
我不知作何回答,停顿了会儿才说: 谢谢您,但您就当我没有家长吧。
周老师神情却严肃起来。
没有家长?
我低下头,绞尽脑汁编了个理由应付过去。
可我没想到,周老师的电话竟然打到了保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