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当夜辰王说我是他唯一的妻，说他喜欢我。
可在我怀胎月时，他却以我性命为饵，兵不血刃地灭了我的母国。
年少的白月光终究变成了刺向自己的刀。
我的夫君啊，一生都在追逐权力，可惜他到死也没想到。
最后坐上皇位的那个人，是我。
1
我远嫁后，这辈子就没再回过家了。
我是十六岁嫁给辰王瑾怀殷的。
我父王母后目送我离去的时候，我在马车上哭得稀里哗啦。
再也听不到母后在我耳畔唠叨，也听不见父王夸我聪慧，说: 你要是个男孩子就好了上。
来大殷的那一路，路途颠簸不说，一路上既是刮风又是下雨，有时候还打雷呢，吓得马儿都挣脱掉缰绳跑开了。
唉，马儿都知道要跑，可我却跑不了，早知道就不嫁啦可我若不嫁，家里是要被杀头的。没办法，小国总是受欺负。
景泰四年，十月初十，是我嫁入王府的日子。
窗外下起了大雪，可惜我被奶娘困在屋子里，没能出去打雪仗。
谁家新娘子顶着凤冠披着霞帔出去耍?
我轻轻地掀开面帘，看着新房布置。
老天爷，奢华富贵，宛若天宫。
2
这时我发现新房的窗帘和围帐是我最喜欢的粉色，竟然是粉色的
莫非瑾怀殷还记得我的喜好?我倒是曾在宫中陪他几日，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
可我当时寻他的唯一目的，只是为了吃他身旁的小点心。
谁知他竟如此对我念念不忘。
三番五次向太后求娶我，也不知道到底安的什么心。
难道是眼光太好，真就一眼瞧出我是个美人胚子?
正想着呢，他可就来了。
瑾怀殷推开房门慢慢向我这里踱步。
直到他在我身旁坐下，摘下我的凤冠，我方才看清他如今的面容，俊美又透着些许清冷，总之勉强及格吧。
瑾怀殷一直都在笑，笑得就像窗外的月亮。
忽而温柔的话语从面前男子嘴里吐出，问我: 饿不饿?上
我这才记起已许久未食，腹中饥渴，可还是回: 不饿。上
他又说: 你都一天没吃东西了，怎么不饿。上
瑾怀殷边说边走至桌旁，端起整盘的糕点，送到我面前。
我低下头，小口小口吃着，待我吃饱喝足后，他问我:
王妃，我可不可亲你呀?上
他慢慢贴近我，轻轻在我额头上落下一吻，我颤了一下，脸也红了。
我悄悄抬眸看向面前的他，还没看几眼，他就猛地将我扑倒在床。
剩下的，当然是夫妻之间做的事。
没想到他看起来温柔，这时候就变得禽兽不如了
唉
他在床上的话还挺多，一会儿说: 王妃，你真美。上
我不美你美吗?
一会儿又说: 王妃，我好喜欢你。上
喜欢我的人多了，你算老几。
一会儿又道: 放心，我会好好对你的。从今往后我可就是你的夫君，你就是我的妻上
嗯……好好对我，估计所有男的都是这样承诺的吧?
不过，他腰不好，我瞧着似是有腰伤的，腰上可还裹着白布呢。
那可不容易生孩子啊要是我多年怀不上，他岂不是要疯狂纳妾。
我当时也是脑子浆糊了，小声说了一句: 王爷你的腰是不是不行。上
没想到瑾怀殷听了，更卖力地用实力证明自己很行。上
哎，真是男人的胜负欲啊。
3
第二天早上醒得很早，被饿醒的。
昨夜我怎敢敞开肚皮吃?不过是吃了个半饱。
真想把他给啃了。
瑾怀殷竟然好大一会儿都没醒，看来是该好好补补身子了，都虚成这样了。
我想下床寻些吃食，他怎么力气这么大啊，都睡着了还把我束在怀里害得我挣脱不得。
可我还要给他起床穿衣。
老天爷，他就不能长矮点，长那么高有什么用，我够不到呀
他瞥了我一眼，随后说了一句: 小笨蛋。上
你才笨呢我都多久没吃饱饭了，早就没力气了。
累了?上他又伸出他那满是老茧的双手，刮了刮我的鼻子，微微俯身，在我耳旁轻言道: 日后啊，你只需要晚上用心，早上就不用给我穿衣了。上
他又趁我一个不注意，亲了我一下。
我在心里怒骂: 你要不要脸啊。
可当时吓得我连忙四处环顾，害怕屋中其他人听到，看到。还好，他们耳背也眼瞎，都纷纷低下头跟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片刻后，瑾怀殷又替我理了理稍稍凌乱的碎发，拉着我的手，携我进宫。
我早饭还没吃呢，昨天晚饭也没吃饱，饿得是前胸贴后背，你们大殷想给新媳妇立规矩是吧?
正当我撇着嘴准备生气呢，他突然塞给我一包小点心，让我进宫路上吃。
好吧，本王妃就浅浅地原谅他一次吧。
一会儿又在胡思乱想，瑾怀殷，是先帝与太后娘娘嫡长子，他怎么没做皇帝呢?
我倒是听爹爹曾经提起过，先皇是喜爱幼子的，可爹爹还说，先皇把瑾怀殷送去做质子，就是确立他的储君之位的。
可最后……算了算了，想得脑子疼。不想了。
4
穿过大殷宫墙里望不尽的走廊，一路上小麻雀在树枝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又左拐右拐，太后娘娘的寿康宫终于到了。
太后娘娘坐在殿上宝座之中，同我们有几步之遥。
我好奇地望着身着金色华服锦衣的太后娘娘。
远远观望，尽显威严。
记得小时候，我跟随父皇母后来大殷朝拜，见过一次太后娘娘。
那时太后尚是皇后，面容娇美，时常爱笑。还留了我和大殷小公主依依一同在宫里睡觉呢。
可小公主依依竟说我是小国来的公主，当晚被我一脚踹下了床。
至今想起我的战绩，依旧意气风发。
可我这次进宫，不会见到依依了，她被送去东周和亲了。
她被送过去的那年，刚满十三。
如今我又细细端详起太后面容，不由得吃了一惊，怎么和我小时候见得大不相同，就好像变了个人。
太后娘娘的面容衰老，憔悴异常，看着让人着实心疼。
估计是因为被送去和亲的女儿吧
母后，儿臣携王妃来给您敬茶。上瑾怀殷看着太后娘娘，举起手里的茶杯恭恭敬敬地说。
我也不甘示弱，故意压过他的声音，还比他多说一句。
母后，儿媳给您敬茶。愿母亲事事顺意，万福金安。上
太后被身旁的嬷嬷搀扶着走到我们面前，亲手接过我手中的茶盏，喝了一小口。
没喝王爷手里的，我忍不住笑了一下。
太后又握起我的手，将一只红色玛瑙玉镯戴到我的手腕上。
5
皇嫂还不快谢谢母后。上
正当我盯着镯子欣赏，身旁突然传来端庄典雅的声音。
我这才惊奇地发现原来殿中还有一人，这便是大殷国母，皇后娘娘。
只是她穿着一身白衣，极其简单素净。木色发髻束着头发，甚至连一旁的宫女打扮都比不上，不过话语间无不彰显一国之母的慈爱与威严。
我不敢多加思虑，立刻顺着说了句，多谢母后。
后来我才知晓皇后娘娘那时候刚刚小产。
还听说陛下派太医十二个时辰不停地都在照看着，不承想孩子还是没保住，这才穿得如此素净。
陛下登基三年膝下无子，真是可惜了这个孩子，要是生下来，即是长又是嫡，真不敢想象日后他会有多开朗。
皇后娘娘比陛下大上一岁，是太后娘娘的亲外甥女。
和太后一样，都是来自晋国的嫡公主。
晋国从前可是和殷国一样的大国呀
不过由于国君经营不善，被两位国公窃国，日渐衰落。
前些年太后娘娘的兄长一封家书的朝寿康宫里递。
把北晋公主递到了大殷皇后的位子。
皇后娘娘温柔大方，对我更是颇有照顾，一点都不像其他皇室宗亲，瞧不上我。
大概她怜悯我和她皆是外嫁之女吧。
6
返回王府后，瑾怀殷将我抱下马车。
他怎么一点都不知收敛，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管我好不好意思。
本王还有公务要处理，要去书房，你在王府四处转转，待到晚上，我会陪你一同用膳。王妃想吃什么吩咐厨房去做即可。上
瞧瞧这人，刚刚还对我搂搂抱抱，现在就要打发我走了。
妾知道了。上我当然得顺着他，总不能跟他唱反调。
可没逛多久，奶娘告诫我应该去书房给王爷添茶。
事真多做王妃怎么事这么多。
我不情不愿地命红花和绿叶准备好茶水。
踏入房中，瞧见王爷端坐在榻上仔细查看桌子上的公文，还捂着腰。
我在心里啧啧一声。
瑾怀殷抬头看了看我，毫无波澜。这般不在意我吗?
退下吧。上
我刚准备走，他却按住我，把我的两个侍女轰了出去。
整间屋子就我和他。
他坐在座榻上，我只能跪下来将茶盏递给他。
哪知由于太过慌乱，竟将茶水全部撒在他身上。
我心里想着: 活该。可还是要做做样子问他烫不烫?
他说不烫，那好吧。
就算烫出个大包拿我也没办法。
他顺手将他另一侧的糕点递给我。
这倒是和小时候一样，果真对我情深至此啊
却没说让我吃。可我不管，递给我就是我的。
我想，他人还怪好的。
我将点心盘子抱入怀中，生怕他反悔。
边吃边掉渣，嘴角、坐榻上全都是，我顺手扯过来他的衣袖，擦擦嘴。
他突然轻咳一声，吓我一跳。
还以为他是嫌我邋遢生气了呢可我有什么坏心思，不过是我没带手帕，又不想搞脏自己的衣服罢了。
没想到他开始询问我晚上想吃些什么。
我心想，他也太爱我了吧。不然为何一会给我糕点，一会又问我吃什么。
我当即脱口而出，道: 妾想吃红烧肉，清蒸鲈鱼，红烧大肠，辣子鸡，佛跳墙……上我话还没说完呢。
他就忽然打住我，瞪大眼睛问: 王妃吃得完吗?上
我点点头，非常诚恳且自信地说道: 妾吃得完。上
他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声音小到蚂蚁才能听清，喃喃细语: 真能吃。上
我心想: 善变的男人。
还没等我晃过来神，他就单手将我抱在桌子上，双手撑在我两侧。
王妃亲我一口，我方应允。否则王妃今晚还要饿着肚子。上
说完还不忘勾勾眉毛挑衅我。
可我都饿了一天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反正睡都睡过了，亲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就搂着他的脖子狠狠地亲，还咬了他一口，气死他。
由于他脖子被我咬了一口，王府里后来疯传，他不知节制。
7
晚膳时辰终于到了，饿了老娘一天了。
我还未进屋子，便已闻见香气喷喷扑面而来。
我飞快走到桌子旁，拿起筷子就要夹鸡腿，奶娘咳嗽了好几声。
我不解，而后奶娘踢了我一下，我还没反应过来。接着又踢了我一下，我受不了了，问道: 奶娘，你踢我做什么?上
瑾怀殷看着我，勾了勾唇角，他笑得可真美啊。
我也跟着笑了。
奶娘轻声说: 王妃，王爷还未动筷呢上
我这才想起来了，宫里的嬷嬷曾经教导过我，说王爷不动筷我是不能夹菜的。
可我嘴里的肉都快要咽下去了，行吧那我干脆吐到王爷嘴里，算作他动筷了。
他又眉眼一弯，嘴角上扬，看着我说道:
辰王府的规矩和其他王府不同，王妃先动筷。上
好在辰王府里的规矩和其他王府不一样。真好。
身后的奶娘也不咳嗽了，也不踢我了，刚才我还以为她想让我把鸡腿留给她呢，吓我一跳。
吃饱喝足后，我们又滚到床上去了。
半夜口渴发觉出不来，他抱我抱得太紧了，生怕我半夜跟人跑了，我便捏着他的鼻子，把他憋醒。
他也不恼，反而说: 乖乖在床上等着，我去给你倒水喝。上
8
没想到，我刚来王府几个月，就传出我有孕的谣言。
原来这些日子，他总是让我亲他。
我想吃好吃的，非得亲他一口他才让厨房给我做，行吧。我就浅浅地为了些吃食折腰吧谁让我尚在长身体呢。
我呢，总是趁书房或者卧室里没人的时候，蹑手蹑脚地踩着他的鞋子，踮起脚尖，勾着他的脖子，轻微地点一点他的眼角。
可若是他坐着，他就会伸手把我搂进怀里，束着我的腰，让我亲亲他的嘴角。
闲暇之余，他倒是挺爱玩的，真的就像个孩子。
其实他已经二十一了，比我大了整整五岁。
不知不觉，在王爷的投喂下，我的腰围悄悄地往上窜。
可奶娘见我发福了，竟以为我怀了孩子。
我就问她:
你见过胃口那么好，一顿可以吃掉一头牛的孕妇吗?上
她倒是不说我怀孕了，而是隔三差五地催我生孩子。
我要是自己能生，还嫁给王爷干吗?他腰上还缠着白布，看着就是不好生养的呀连累我也跟着遭人白眼。
唉谁让我人美心善，独自承担这份罪呢
9
又是晚膳时分，我正大口大口吃着真香呢。王爷突然开口:
我要出征了，过几日便走。上
当今陛下素有一统之志。
万般思忖下，决意灭东周。
可是殷国公主依依当年所嫁的，正是东周太子——周启。
如今周启刚刚即位，东周国正当朝局不稳，对大殷来说实在是不可多得的良机。
两国交战，只怕依依会被连累。
其实大争之世，亲王出征再寻常不过。
只是刚刚新婚，此时我应该表现得有些不忍。
但实际上，我开心得不得了
他这一走，整个王府就是我的天下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王爷要保重好身体。上我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体面话应该是可以说的。
多谢王妃记挂。上瑾怀殷突然盯着我，让我多少有些不安，他的眼神中带有些惊讶。
国家大事，在祀与戎。
第二日，一场盛大的祭祀仪式在祭天台举行。
大祭司用兽骨占卜过后，向陛下传达上天的旨意。向陛下大呼一声: 大吉之兆上
之后陛下示意。
青铜武士立刻抡起斧头剁开那些人牲。
王爷将袖子扬起，挡在我面前不让我看，我也很是害怕，根本就不敢睁眼。
待到一切残忍血腥的画面结束后，祭天台早已血迹斑斑，台阶上尽是被肢解的尸体。
这是我第一次参加这般场面，让我不由毛骨悚然，生生被吓出一身的冷汗。
我从来没见过殷国人这般野蛮残暴的一面。
我在北燕时，都传殷国善待子民，尤其是女人，在大殷的地位明显要比别国高出许多，还出过几位女帝呢。
瑾怀殷察觉到我内心恐惧，告诉我别怕，日后必不会带我来参加祭祀这种场面。
没过多久，瑾怀殷披了甲，上了战场。
我也破天荒起个大早，送他离去。
他倒是有点良心，给我留下一个女护卫，楚华，听说还是位郡主，又听说她是前些年楚国公府的孤女，家里的人都死在了战场上。
父王曾经讲过楚氏一族乃是世族大家，自大殷开国以来便恩宠不断。
更是手握边军大权。
然而十六年前楚国公合府上下男丁深入敌军腹地，无一人生还。
楚国公世子妃，楚华的母亲，悲伤过度自缢身亡。
至此，曾经偌大辉煌的楚国公府，唯剩楚华一个小女娃。
当年，她才四岁。
军权自然也名正言顺地回到皇室手里。
10
瑾怀殷动身出发后，我这心里空落落的。
我才不是想他呢因为我没钱花口袋空落落的。
于是我给瑾怀殷写信，说我嫁过来这么久都没有管家之权，也没有钱。
很快一封飞鸽传书送到王府，管家仲叔便把库房钥匙恭恭敬敬地递给我。
我大摇大摆打开库房一看，好家伙，我便被一大堆金条晃到了眼。
这么多钱，放在库房里岂不浪费了?
算了，不如统统用到我身上。
我当即对管家说: 你搬出几箱金条放在我房中吧我瞧着心里舒坦。上
后来我一高兴，赏了王府上下几百号人每人十两银子。饭菜不合胃口，我赏；饭菜合胃口我也赏。
渐渐地，王府里那些人都只听我的号令。
我成功地把那个和他主子一样抠门的管家给挤兑蔫了。
无论是背地里，还是当着我的面，大家伙都夸我是个会过日子的。
他们还说咱们和王妃把日子过好比啥都重要。
11
大概是本王妃持家有道上的美名传播在外，就连皇后娘娘都好奇地邀请我入宫赏花品茶。
几位公公将我引入御花园中，虽说是冬日，可这暖阳照下来，倒是十分暖和。
御花园还有许多红梅大都开花了。
皇后娘娘早早地在那里等候，可我发现皇后身旁的那株红梅竟意外地谢了。
皇后娘娘一眼望见我，满脸笑意。招呼我在她身旁落座，还塞给我果脯让我先垫垫肚子，又说我像个小孩子。
皇后娘娘小产后身体倒是恢复得极快。
这时，太后娘娘和淑太妃也都来了。还带来一大堆糕点。招呼着让我吃。
淑太妃夸我年纪轻轻就勤俭持家，但瞧见太后娘娘望着我，眼中露出些许忧郁，便不再说了。
这次我也见到了淑太妃的儿子，琂王殿下。
听京城的人说，琂王从小就只喜欢吃喝玩乐，不争不抢。
过一会儿，太后又突然喊我，让我坐在她身边。
就像小时候一样，不过太后另一边没了依依。
太后又给了我通行玉牌，让我便于随时进宫，大概是太后看到我，就像依依还在身边似的。
兴许年纪大了，太后太妃没坐多少时辰就回宫去了。
只是那夜我并未离去，皇后娘娘将我留宿在凤鸾殿。
11
宫里，凤鸾殿，晚膳时辰。
皇后娘娘特意命凤鸾殿的厨子做了一大桌子晋国特色菜。
葱烧海参，爆炒腰花，糖醋里脊，红烧大虾纷纷下肚后，我这好似才胃口大开，一口接一口不断吞咽。
皇后娘娘一边嘲笑我，一边仍继续给我夹菜，又分出身来为我盛汤，怕我噎着。
思思，吃慢点，又没人和你抢，这些还不都是你的。上
我吃得正香呢，皇后娘娘笑得正开心呢。
陛下来了，来得不合时宜。
陛下果真是万乘之主呀，奢华威严，气宇不凡，又身着玄色龙袍，着实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他这一来，我就要端着，端着做端庄典雅的王妃，饭是吃不香了。
但其实我才是那个不合时宜的人。
那天是十五，按照规矩，该是皇后娘娘侍寝的日子。
陛下本就应该来，我想着我住在偏殿吧。
哪知皇后娘娘不乐意了，非要拉着我和她一起睡。
我这……一边是圣意，一边是凤意。
我眼睛像车轱辘一样，一边转到皇后娘娘，一边转到陛下身上。两边都不能得罪呀
我也不是傻子，陛下刚迈入凤鸾殿时，我就察觉出皇后娘娘的笑容没了，她笑得那样灿烂，就像冬日的红梅一样。
可陛下一来，就没了。
陛下也没有勉强皇后娘娘，只是说: 既然辰王妃来了凤鸾殿，那阿欣要替朕好好招待招待辰王妃才好，朕就不打扰你们了，先走了。你们慢慢吃。上
我知道，陛下是自己给自己台阶下。
没关系，他一走，我就又可以吃得随心所欲了。
又再想: 阿欣?陛下喊皇后娘娘阿欣?
可我瞧着帝后并不是外面人传的那般和睦，似是有嫌隙。
我又想着大殷应该没有吃晋菜的习惯吧，就提着胆子问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这是御膳房做的晋菜吗?上
不是呀。那个时候我刚刚怀上孩子，吃什么都吐，陛下担心我的身子，便为我找个晋菜的厨子放在凤鸾殿。上
皇后娘娘先是一阵喜，后又一阵忧。
好吃，真的是挺好吃的。上我依旧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回了皇后娘娘的话。
厨子明明是陛下送的，怎么就吃着吃着把孩子吃没了呢。
皇后娘娘还说，要我早点休息，不然明早是睡不成懒觉的。
我不明白皇后娘娘的意思，直到第二天才明白。
12
丽妃和云妃一大早在凤鸾殿吵起来了。
丽妃乃是杜国公嫡长女，靠着家里的军功，不久前被封为丽妃。
云妃则是相国上林覆的嫡长女，上林家世代为相，也是位高权重，一入宫便为妃。听说她还是陛下的青梅竹马。
她俩的大嗓门把我给惊醒了。真讨厌，在王府里瑾怀殷是不让我早起的。起床也是轻手轻脚的，生怕惊醒我。
可这宫里的妃嫔是生怕我比她们多睡啊
清晨一大早，丽妃起个大早第一位来给皇后娘娘请安，云妃，起了第二早。
哎哟，这不是云妃姐姐吗?昨夜陛下并未宿在云妃姐姐那里，怎会来得这般晚?上丽妃请过安后，便在皇后娘娘凤鸾殿坐下，阴阳怪气地说了一通。
是是是，丽妃妹妹教训得对，还是丽妃妹妹福泽恩厚，陛下不愿看到丽妃妹妹晚上辛苦，故而这才让丽妃妹妹养成早起习惯。上云妃倒是也口齿伶俐。
意思是: 你不得宠，虽然陛下昨夜没找我，可也没找你，而且你在宫里面最不得宠。
杜家和上林家好似无仇无怨的。不知道两家的女儿为何闹成这般。
可那只是好似。
丽妃和云妃虽然总是拌拌嘴，可我倒觉得她俩天天吵吵嚷嚷的，倒是给死气沉沉的后宫添了几抹彩色。
我虽已穿戴整齐，却呆呆地在殿门外候着不敢进。怕早些进去会触枪口上，一直听到殿中无人争吵，这才不紧不慢地去给皇后娘娘请安。
片刻后，慎嫔和容美人结伴而来，这两位都是瑾怀殷安排送入宫中的人。
接着又来了几位，将凤鸾殿坐得满满当当的。
好家伙，一个一个穿得花枝招展的，有起晚淡妆到场的；有一早起来打扮得别提多妖艳惊人的；还有穿衣服穿反的；还有提着鞋进来的，因为她在殿外摔了个驴打滚。
我都要忍不住笑出声来，可皇后娘娘一直都在看我，还给我使眼色让我莫笑，我忍得实在辛苦。
我又扫视四面的嫔妃，她们也都在憋笑。
看来在宫里待着也没多好，处处都得忍着。
人来齐了，请安早会就开始了，皇后娘娘是听报告的，我是半个家属……来凑热闹的。
一会儿这个嫔妃说自己宫里受冻得很，一会儿那个嫔妃又说嫔妾宫里门坏了。
还有一位娇滴滴的娘娘说，皇后娘娘，嫔妾宫中有老鼠，半夜嫔妾都不敢睡觉。上
皇后娘娘就像是后宫的奶妈子，这些妃嫔什么都要跟皇后娘娘讲。
处理这么多事，皇后娘娘丝毫没有厌烦的意思，还是与平常那般柔声一一回复。
我脚都坐麻了，肚子也咕咕叫。求求诸位好姐姐，都快些离去吧，我想吃饭饭。
诸位可还有事?若是无事，便可回去了。上皇后娘娘倒是与我心意相通，不过整日如此，想必早已习以为常。
后来皇后娘娘告诉我，说辰王就要回来了。
我眼前好像放光了一样，立刻精神了，收拾收拾就喊着要回王府，心中竟不由得期待起来。
可我左等右等，瑾怀殷一直到过年都未归。
直到除夕夜家宴我才知道，这是皇后娘娘故意骗我的。
13
除夕夜，皇宫太和殿，家宴。
可以进宫吃美食，还可以看小姐姐跳舞，我瞬间就把瑾怀殷抛之脑后。
我吃得很香，身着红黑色华服。
衣服是管家给安排的，上面串着珠宝无数。
正合我的心意。
可我瞧着对面的人似是在看暴发户，都斜眼看我。
难不成想用眼睛瞥走我的宝贝珠子?
这次人倒是来得挺齐。宴会还有杜国公一家。
杜国公有两个闺女，一位就是宫中的丽妃。
另一位还很小呢，那时我并不知她将来会与我共侍一夫。
身旁的丽妃瞧见父亲和妹妹坐在对面，打了声招呼，便作罢。只是她似乎也觉得无聊，逮着我说了好一阵。
跟你说件事，太后娘娘都不知道，你可别告诉旁人。上丽妃压低了些声音。
什么事?你今早又和云妃吵架了?上我无所谓地问道。
不是，我和她吵什么，都是她先和我吵。上丽妃皱着眉头，又再压低些声音说: 承恩殿有位宫女前几天被查出来有了身孕。上
承恩殿，陛下的寝殿。
和侍卫私通了?上我之前倒也曾听过宫中的那些破事。
哪个侍卫有两个脑袋家族还想不想要了?是陛下的上
我以为她是在吃陛下的醋。
哪知丽妃又说，皇后娘娘还替陛下瞒着，不让太后娘娘知晓，还好生看护着，换作我，早就拖出去杖毙了。上
丽妃气呼呼地，在为皇后打抱不平。
我瞪大眼睛，有些难以置信，这世上真有爬龙床的宫女吗?
原来皇后娘娘当初骗我说辰王要回来是要隐瞒宫女怀孕之事。
不是，丽妃，你声音小点行不行。上云妃皱着眉头盯着我和丽妃看，打断了我俩的卦。
要是让陛下知道你在这种场合议论宫闱，什么下场……上云妃随后又说这些，倒是好意提醒丽妃收敛些。
什么下场，我能有什么下场，我入宫为妃本身就够苦了。上丽妃瞥了一眼自己的父亲，杜国公眼下正与皇亲贵族把酒言欢。
丽妃原本是中意自己父亲部下一位将军的，不过杜国公需要一个女儿进宫为妃，当年她的妹妹又太小，她又坚决不从。
杜国公只好以那位将军性命相要挟，等她进了宫，发现那位意中人早就被父亲给打死了。
云妃姐姐，你自是愿意进宫的，陛下待你也算是面子上过得去，可谁知是宠你的人，还是宠你的家呢?谁都说不准上
丽妃不知是真的心直口快还是故意说这些来气云妃。
皇后娘娘向这边瞥了一眼，瞧见这边气势汹汹，剑拔弩张的，犹如头顶有朵乌云一般，脸黑了下来，也叹了一口气。
云妃像是被说中了什么，低着头不吭声。丽妃也自知话说得重了，红着脸不搭话。
我只愿早日结束晚宴，离开是非之地。看来还是在王府吃得畅快。
14
景泰五年夏，那位宫女平安诞下一位小皇子，陛下很是高兴，毕竟这是陛下第一位平安降生的孩子。
太后娘娘知晓此事，埋怨皇后娘娘为何不早日告知她，又对着陛下一阵苛责。
可陛下毕竟是太后的亲儿子，那个皇子也是太后的亲皇孙，故而最后不了了之。
不过，那宫女只知道姓李，怎么和我同姓?巧合巧合。
孩子一出生，李宫女便被陛下封了个美人迁居临水阁，草草了事。
李美人出身卑微，位分又低，按照宫规，是不能抚育皇子的。
更何况又在深宫，凭她恐怕也护不了孩子周全。
陛下一道旨意，将大皇子记在了皇后名下。
云妃与皇上有青梅竹马的情分，倒是有些难过，丽妃倒觉得无所谓。
其他妃嫔也只是看个热闹。
皇后娘娘乃一国之母，统领六宫。陛下此番做法虽有些欠佳，却实乃最好的办法。
陛下没有嫡长子，庶长子养在皇后身边，也是好的。
我曾见过那位李美人，柔柔弱弱的，其他妃嫔若是说话声稍稍大些，便被吓得打战，宛若惊弓之鸟，也不知道究竟在怕些什么。
她虽每日恭恭敬敬去给凤鸾殿的皇后娘娘请安，可却从没见过她在大皇子的婴儿床旁待过片刻，更别说哄哄大皇子或者抱抱了。
并不是皇后娘娘不允许她看望，是她总是怯怯懦懦的，有时皇后娘娘喊她走过去抱抱大皇子，可好似大皇子在她眼里是什么污秽东西一样，她避之不及，连忙拒绝。
渐渐地，皇后娘娘也不勉强。
可后来又听说宫人把大皇子抱进御花园里晒太阳，李美人便偷偷地去看大皇子。
原本这也无可厚非，毕竟是亲生母亲见自己孩子。
可陛下知道后大怒，要严惩李美人。最后皇后娘娘求情，这才以禁足告终。
李美人经此一事，郁郁寡欢，不久就病逝了。
身后事倒是挺体面的，可那有什么用?
哦对了，大皇子叫做瑾宏。
那日我进宫去看太后娘娘，太后娘娘有了这个孙子，看起来却没有那般高兴。
15
我嫁入大殷的第二个冬天。
瑾怀殷脱离军务，从边关归来。
距他上次出征，已经有一年之久。
故而此次瑾怀殷返回，我差点没认出来。
他明显沧桑了些，胡子也没来得及刮。
那时我正在庭院里，跪在雪地堆雪人，身着红白相间棉服，披着红色斗篷，因是内院，头发散了下来。
瞧见面前有位外男闯入，定睛看了好一会儿，方才认出是瑾怀殷来。
你是……不对，王爷怎么回来了?上我走上前，开口问。
瑾怀殷只是还和从前那般，看着我，眉眼多了几分柔软，带着细碎的笑意说: 前线一直都没什么进展，还不如回家来陪王妃堆雪人呢。上
而后微微扯着我的衣角，陪我堆完方才堆到一半的雪人。
我只觉得心中一暖，他这一路赶回来应是万分疲倦，竟还愿意陪我在天寒地冻的雪地里堆雪人。
那一日傍晚，我又给他刮胡子，我不知怎么突然想养只小狗来，便稀里糊涂地告诉了瑾怀殷说我想养只狗。
可瑾怀殷却面无表情地说: 我不喜欢狗。上似是生了气，跑了出去。
不过是只狗而已，干吗小气不让我养?
过了好一会儿，天都黑了，他还没有回房。我本来是不想理这个小气包的。
可我饿呀。我想吃饭，可奶娘说王爷不吃谁都不准吃，要不是我饿得受不了，我才不去理他呢。
我来到他屋里，天杀的他终于回来了。
我蹲了下来，拥着他一只胳膊，用最无辜的眼神盯着他看，半晃半拽地问: 王爷劳累一天了，还是早些吃饭休息吧。上
其实是我想早点吃饭休息。
他终于看我了，不对，他亲我他轻微俯下身子，将我的脸蛋拖过去，轻微亲了亲我的眼睑，又亲了一口我的嘴角。
随后变戏法似的，掏出两只小白狗放在我的怀里。
这是西域特有的小白狗，可爱极了，原来他背着我偷上狗去了。
我连忙接过，抱入怀中，又喜又惊说: 好可爱啊，多谢王爷。上
16
我同瑾怀殷成婚也近一年多了。只是他常年在外，旁人也不好催促我早日诞下孩子。
倒是奶娘成天在我耳畔叨叨叨，可我说了好多次了，我自己又没办法生孩子。
又听回来的瑾怀殷说依依公主的孩子都会讲话了。
我就知道他肯定憋不出什么好话。
没想到当晚就换瑾怀殷问我怎么还没孩子。为什么没孩子他心里没点数?天天让我在王府守活寡
还说他弟弟妹妹如今都有孩子了，就他没有，在我耳边唧唧歪歪的。
第二天还特地把宫里的白胡子老头请来给我把脉。
既然人家太医长都来了，哪有拒绝的道理?
太医隔着一张洁白手帕，抚上我的手腕，闭着眼睛，沉思一会儿，突然眉头一皱，不知在细想些什么。
过了好大一会儿才用他那百年前就练好的话术说: 王妃体寒，恐不易有孕。须好好调理。上
我两眼一黑，一脸懵逼。
老头，你确定我体寒?
我体寒?我体寒还会天天往冰天雪地里跑?
怎么不说瑾怀殷肾虚?
那我怎么可以忍得了?当着全屋子人的面故意拽着瑾怀殷的衣角，趴在他的耳畔有意无意地让全屋子的人都听到:
王爷，你放心好了，妾是不会把你不能生的事告诉旁人的。所有的闲言碎语妾来担着。上
太医长听罢差点惊掉了大牙，眉头皱得更紧了，不断地理他那三根白毛。
临走的时候还不忘和瑾怀殷说悄悄话，王爷，老夫家里有祖传的秘方，要不给您拿来用用?上
我瞅着瑾怀殷的脸黑一块紫一块的，当天晚上就又跑出去了。
奶娘依旧是被吓出一身冷汗，甚至还轻拍了我两巴掌，让我以后少说点话。
我说要不我去外面怀一个回来吧瑾怀殷出征在外本就挺累的，我这也是给他省省力气，还分担分担子嗣问题呢。
奶娘忽地一下抱住我，摸了摸我的额头以为我是病了，后来又觉得我康健得不得了，便又说: 老天爷小祖宗你是疯了吗?混淆皇室血脉可是要杀头的上
我眯着眼睛微微笑，说: 那奶娘你就不要整日催我生孩子了，又不是我不能生。上
17
回家没几天，瑾怀殷就病了，病得下不来床。
不过是外面冷了些，太医说我体寒，我都还没生病呢，他却先病了，他的身体也太不好了。
我可担心坏了，不是担心他，是担心我成了小寡妇可如何是好?
又在大殷无依无靠的，还不得受旁人欺负。
而瑾怀殷自从病了后，就不和我睡了，也不让我靠近他。说害怕把病气传给我，自己一个人睡在偏房。
我去找他，仲叔在门口拦着我不让我进。
瑾怀殷倒是挺乖的，府中给他熬的药他眼都不眨地喝下去。
我不知为何心中真就万分焦灼，倒也不是焦灼真成寡妇，而是特别想去看看他到底如何了。
大冬天的，透过房门瞧见他躺在床榻上把自己裹得像个粽子，又不断地咳咳咳，咳咳咳。
那天晚上，我忍不住偷偷翻窗进去。
他大概是烧迷糊了吧，没有察觉我进去。
我边兴奋边小心翼翼地爬上床。
摸了摸他的头，好热啊。他的眼睛微微隆起，趁着雪地反射过来的月光，我瞧见红红的。可他手脚都是冰凉的，这是怎么回事?
我便又想给他暖身子。哪知他竟然醒来了，瞪大眼睛瞧着我，还带着沙哑的声音微颤着对我说: 你怎么来了?快走开。上
不，我不想走。我想留在这陪你。上我一边央求着他说，另一边还打算掀开被窝躺进去。
他还是死鸭子嘴硬，有气无力地撑着身子推着我不让我进，不需要你陪。你快些离开。上
我不走。上我怯怯地说了一句，接着不知怎的竟鬼使神差地给他捂着冰冰凉凉的手，求着他说:
阿殷，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上
房间在片刻安静下来，只听到屋外冷风拍着未关严的窗子，府中的红梅也开了，比宫中开的还要艳些。
谁教你这么喊的?上他又问我，只是语气中缓和了不少，丝毫没有继续要赶走我的意思。
我总不能说是跟你弟弟学的吧?嘻嘻。
便用小指头戳了戳他红彤彤的脸颊，阿殷，你不让我喊你阿殷吗?上
随便。上他轻飘飘的一句随便，倒是令我有些失望。
算了，我大人有大量才不和一个病人计较呢。
便开始不管不顾地掀开被子进去给他暖身子。
他的手真的好凉啊，如同放在屋外的一杯水，我一碰一哆嗦。
可我还是搂着他搂了一整晚。
18
其实我在很小的时候随父亲来过大殷都城，那个时候是见过他的。
那时大殷的小公主依依素来嚣张跋扈惯了，还有她的那些玩伴们，也总是欺负我。
只有还是少年的瑾怀殷向着我说话，那时他还是尊贵的大皇子，却不时安慰我，还给我端来小点心。
他总是一身玄色蟒袍，衬得整间华丽宫殿都黯然失色。
后来我就整日围着他转。
可我见他每日都在万书阁习字，从不耽误。
随口一问: 你每日都这般辛苦，一定很累吧?上
哪知他听罢乍然怔了一下，手中原本行云流水般正写着，竟也停了下来，唯剩桌案上宣纸被印出大片黑色墨迹。
他没有看我，依旧低着头，过了好久才慢慢吐出不累上二字。
又过了一两年，大约从父亲口中得知他被送去云梦做了质子。
后来大殷皇帝瑾延突然暴毙。
瑾怀殷那时还在云梦为质，他十七岁的弟弟瑾怀瑜匆匆即位。
新君登基的下半年，便将大皇子接了回来，封了辰王。
我十四那年，是我时隔多年后又见他。
瑾怀殷行军打仗来到了北燕，我那时正穿着一身仙鹤衣裙和我的堂妹在河边放纸鸢。
他身穿一副青铜色铠甲在河边饮马。
我的纸鸢不小心落到河中。
那也是我第一次看到他成年的样子。
即便多年未见，一眼就认出他来。
可他好似不认识我。
也是，年了，谁会记得?
但他却给我捡起纸鸢，温柔地交到我手中。
我拿起纸鸢，双手耷拉着，一直凝望着他远去，直到背影消失。
心里面突然有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我听闻他曾向太后娘娘求娶我，我心里其实是愿意嫁给他。
而那道懿旨关乎我家族命运，父王母后即便再不愿也得咬咬牙同意。
我本以为他喜欢我，本以为这是天赐的姻缘，却不知这一切，都是他的谋划。
19
我嫁入大殷后，已经好久没有回北燕了。
我想起我那渐渐年迈的父王母后，不知他们如今身体如何了。
我一边思念一边忧虑地坐在桌案旁发呆。
瑾怀殷见我回屋子如此，停下正在处理的公务，轻声走至我身旁，从背后抱紧我，问: 王妃怎么了?谁又惹我们家王妃不开心啦?上
我转过身子，瞧了他一眼，又将视线转向别处，眼底微微朦胧，告诉他: 我想父王母后了。上
瑾怀殷听罢后一边撩起衣角试图擦拭我将要流出的泪珠，一边问我: 那王妃想回去吗?上
我当即心里一惊，慌慌忙忙地看向他，抓起他扬起的手问: 我可以回去吗?上
可以啊。上瑾怀殷又笑着和我说。
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去?上我又问。
瑾怀殷轻声一笑，说: 等东周战事结束，可以吗?上
当然可以上只要能让我回家，什么时候都可以。我又添了一句，那你和我一起回去上
瑾怀殷犹豫一下，方才回复我，笑眯眯地和我说: 好，我陪你一起回去。上
瑾怀殷说我可以回家后，我迫不及待地从瑾怀殷怀里挣脱，高兴得满屋子跑，嘴里不停地念叨:
太好了。太好了，我可以回家了。上
我可以回家了。上
倒是未察觉瑾怀殷面色忽而凝重。
正当我欢天喜地的时候，瑾怀殷突然走到我身旁拉着我的衣袖，再无半分从前柔和，语气中泛着冰冷，质问我:
这里不是你的家吗?上
我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愣在了原地。
仲叔瞧见如此连忙进屋，上前一步，对着瑾怀殷恭恭敬敬弯下腰，笑着替我回复瑾怀殷: 王爷，瑾怀殷府自然是王妃和王爷的家，咱们王妃不过是想回娘家。上
当晚，我只能看见他的后脑勺。
我也无心哄他，就如此和他背靠背睡着。
还未等我入睡，他就已经翻身爬到我背后，像从前那般抱住我，那语气分明是在求我: 这里也是思儿的家，我也是思儿家人的。思儿不要离开我，好不好?上
我嗯了一声。
他又好像对我的回应不满意。伸手捞着我让我正躺着，又伏在我身上，深情款款地说: 思儿，我是真的爱你的。我也是你的家人的，我是真的……真的是爱你的。上
他又问: 思儿，那你爱我吗?上
我缓缓睁开眼，趁着月色望着他，视线自然与他相撞，深思熟虑，回了他: 我是喜欢你的。上
好。上当夜，瑾怀殷欣喜若狂，拥着我缠绵不休。
20
过完元宵节，瑾怀殷就又要远赴边关，奔赴战场。
这是先前就定下来的。
也没几天了。
不过他待在家里这段时日，一直在陪着我。我们在御河里放花灯，他还拉着我上街猜灯谜，又带着我在王府扎灯笼。
扎的灯笼还挂在瑾怀殷府正门口，歪歪扭扭的，倒是让路过的行人笑话不少。
瑾怀殷如今虽无军务缠身，可却也抽出时间待在书房，布画谋局，靠着过年的良机走动关系。
那些去年来王府大吵大闹，摔花瓶砸桌子，来拜见我的下属夫人们今年倒是老实得很。
我倒是还和往常一样喜欢缠着瑾怀殷，我没想过自己现在竟会喜欢上瑾怀殷，就像我小时候不知道会嫁入大殷一样。
你要在家乖乖的。上瑾怀殷临行前又突然挑逗我，轻刮我的鼻尖。
我很乖的，只要给我钱花，更何况我也没惹什么祸呀。
此后整年，瑾怀殷便一直在前线待着，从未回过殷都。
21
我在殷都无聊至极便找人打听皇室旧事，还拉来仲叔来问。
从前仲叔对我的一概过往，本王妃既往不咎。
谁让我爱听他讲的卦呢。
我也明白为何瑾怀殷和太后娘娘那么不喜欢逝去的先帝，太皇太后为何自封于慈宁宫整日烧香拜佛避人不见。
先前我一直以为太皇太后是因为先帝早逝，白发人送黑发人经不住打击，其实这里大有一番往事。
就在这时，宫里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皇后娘娘又没了一个孩子。
我便把其中一只小狗送进宫，想着小狗乖巧可爱的应该会给皇后娘娘解解烦闷。
而我也不愿再瞒着皇后娘娘，隐晦地告知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您可以查查看，是不是您的饮食影响您保不了孩子的。上
可令我意外的是，皇后娘娘没问我为何会如此说。
仅仅有气无力，又锥心刺骨地回了我。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上
可我宁愿不知道，或者哪怕从一开始就知道，可为什么……为什么偏偏……偏偏这个时候让我知道?上
说完就抱着被子哽咽地哭不出声，整个凤鸾殿内寂静得吓人。
我见皇后娘娘如此，忽而觉得一国之母身份虽尊崇万分却悲哀无限。
再后来我就想家了。
太后娘娘倒是时常召我入宫，可那也解不了我的思乡之情。
一日, 太后娘娘突然问我想不想回家。
我说想，又告诉太后娘娘，瑾怀殷说等东周战事结束就要带我回家的。
可太后娘娘摇摇头，又摸摸我的小脑瓜。
说了句: 傻孩子。上
这让我想起了母亲, 母亲也总是说我傻。
鼻子一酸，眼眶微微湿润, 泪珠不听话，哗啦啦地往下落。
太后瞧见我这样，一点一点地给我抹去眼泪。
还不时地说: 傻孩子，哭什么?上
而后又安慰我说: 不用等到战事结束，现在思思就可以回家。上
我听罢心中一阵欣喜，也不哭了, 立刻抬眸看向太后。
可却不知怎的，太后娘娘反而深深叹了一口气, 呜咽了好久，拉着我的手, 万分悲痛地开口求我:
思思把依依带回来好不好?上
太后娘娘想小女儿依依了，依依公主自从十三岁远嫁后, 至今也没有回来过。
太后娘娘便命我的侍女楚华带着一小支军队要护送我回家，我很是意外。
可如今边界正在打仗, 算算日子，也快攻破东周防线了。
而北燕国正处在两国交界处, 我要回去，倒是可以顺道拐到东周把依依带回来。
只是不免要遇到边界守军，就不知是敌军还是我军。
我告诉太后娘娘: 不如等到大殷攻破东周防线再回去。
太后娘娘答应了，还特意传召瑾怀殷，让他在边境接应我。
两个月后，我算好了日子, 踏上了回家的路。
离家近三年了，眼下终于可以回去。
我内心疑惑, 想了一路，瑾怀殷可是依依公主的亲哥哥，此番不会把依依公主接回来吗?
可又想着太后娘娘大致是想让我陪着依依回来吧。
自小时候与依依分别后, 我也不知她是不是还似从前那般娇纵，也想见见她的。
可是我没想到，最后我带回来的是依依的灵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