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阶风云谭智塘

暮色沉沉，冷宫深处，一缕微光自斜窗泻下，投在青石地面如细碎银鳞。

昨夜霜雪新至，檐下残枝挂着未融的冰晶，静谧得似乎可以听见时间在暗流中缓慢淌过。

褚锦澄独坐榻前，手边是摊开的线装旧书，封皮皱折，边角沾着烛泪——这是母亲昔年亲读的小册，他珍而重之，一旁仅有的安慰。

门外传来几句低语，随即脚步渐远，宫人们忙于新年祭典，只偶尔记得这冷宫里还困着一个太子。

锦澄抬眼看窗外，掌灯时分，天色由灰黛渐转深蓝。

他素来不以冷落为苦，自幼即习惯于寂寞，世人瞩望中原强国的荣光，却不知这帝王子弟的孤寂。

朝中风云乍起，唯有身处权流漩涡的他晓得其中暗涌。

殿内空气凝滞，锦澄翻书声清晰可闻。

忽然，墙角一阵轻响，他合上书，眉头微蹙。

随即，一只麻雀撞窗而入，扑腾着摔落榻下。

锦澄俯身拾起，以绢帕拂去羽翼上的尘霜。

“无人可诉，也罢。”

他自语，任那麻雀扑扇翅膀，挣脱束缚，最后落在窗沿之上。

门外却并不安宁。

一个稚嫩却紧张的声音在风雪中传来：“太子殿下，膳食送到了。”

脚步随声趋近，小太监小心推门而入，背影紧绷，显见心中忌惮。

锦澄淡淡一笑，温和地挥手：“放下吧。”

膳盒薄冷，里头不过是些粗粮和菜羹，与外间王子皇孙榴玉膏、糖炊鹌鹑等美食大相径庭。

锦澄却并未流露鄙夷，反而细细端详那清苦饭食。

侍卫不敢多留，低头行礼，片刻便退出，只余锦澄与静谧冷宫落雪。

吃过饭，他踱步至宫墙边沿，摸着斑驳石纹，脑海回掠往昔：“母亲离世己六年，冷宫再冷，也早习惯。”

夜色渐深，露珠凝于枝梢，琉璃灯下映出他俊秀清隽的眉目，如刀削般沉静。

“殿下，是否还要烛火？”

小太监又探头问道。

锦澄点点头，眼中有一抹疲惫，“点一盏便可，莫惊扰他人。”

烛火摇曳，映得殿内金碧烟黄，锦澄坐回案前，静静思忖。

外面传来远远的钟乐，是宫廷年终祀典，昭示盛世繁华。

但这冷宫，却与盛世仿佛两界，一如锦澄的命运，被隔绝在权力之外。

一阵风吹来，寒意更甚。

锦澄挽袖，翻看案边文案。

那是最近两月朝政上的奏折副本，自己从墙角得来，被宫人偷偷塞进冷宫——太子虽被弃，但仍有旧部暗中护持。

尤其周大夫数次递信，以诗文称颂，暗藏时局动向。

锦澄细细研读，眉间微皱：“右相魏承道动作愈发大胆，皇上竟故意纵容……”他沉默片刻，恰逢案前麻雀跳到书页之上。

锦澄伸手拈去鸟，正对窗外黑影遥遥低语：“玉阶如梦，风云几度回首。

既然风起，便当挺身破浪。”

深夜时分，宫墙外传来急促脚步，却并非侍卫，更显秘密。

锦澄敏感地察觉异样，悄然至门侧，隔窗窥视。

只见一人身着灰布斗篷，低头藏形，在宫人巡夜之后偷偷靠近冷宫东廊。

此人脚步极轻，身形纤瘦，却自带一股悍然坚毅气韵。

锦澄屏息，看见那人手中藏着一卷密函，于墙下掩身。

稍后，斗篷人抬头向窗侧示意。

锦澄示意小太监慢慢靠近，低声问道：“外头何事？”

小太监咽了口唾沫，急急道：“方才有人送信，说需亲交殿下。”

锦澄收敛神色，低声道：“把他迎进后殿，不要叫巡卫发觉。”

片刻后，斗篷人入内，摘下兜帽，显露一张秀丽却倔强的少女面容——许如歌。

锦澄眸光微动：“你为何来此？”

许如歌面带寒霜，目光沉定，道：“朝局有变，右相魏承道令下，欲以灾粮之名弹劾殿下失政，明日便有御前问责。”

锦澄眸色深沉，细细打量许如歌的神态。

她身上沾雪未融，显是冒险潜入，手中函牒暗藏暗号。

锦澄问道：“你家族在魏承道眼皮下被流放，为何敢来？”

许如歌冷冷一笑：“许氏虽亡，女子孤身，但人生于世，总有一处不许屈服。

我受御史旧部之托，自愿来为殿下递信。”

他们间对视，默契无声而生。

在冷宫一隅，有些誓言无需言明，危险与信任皆是无声承诺。

锦澄接过密信，略览，发现右相己布下陷阱，太子当日即将入对，朝野倡议，众臣多向魏氏投诚。

一旦殿前论理，太子必遭斥责，甚至可能被夺位贬戍。

许如歌言辞坚决：“殿下不宜坐以待毙。

右相所举灾粮虚数，我己有所查验，明日若能当朝揭穿，方可自救。”

锦澄沉思，眸光一点点清冷起来。

他问：“你查验之法？”

许如歌取出一页绢纸，圈点几个关键仓库，字迹肃然：“此乃灾粮账册，魏承道左右曾伪造收仓，若能调册对证，便能揭穿诡计。”

锦澄受其启发，忽然目光焕然，不再孤立无援。

“须要有朝领之人佐证，此事才能逆转。”

许如歌轻声道：“我有御史旧部亲笔，上朝讲证。”

锦澄颔首，语调坚定：“那便依你所言。

明日堂前，不妨孤注一掷。

许如歌，今日你救的，不仅是太子，也或许是一线江山。

今夜你不可再返外宫，留在此处，待明日一同上殿。”

许如歌微怔，却郑重点头，“如若能破局，许氏旧冤当可雪立。”

夜风更烈，烛火晃动，殿内二人相对而坐，彼此目光中透着未言的决心。

窗外雪色渐淡，宫墙影浓，将这冷宫映得更显峥嵘：一处孤影，却己埋下风云涌动的伏笔。

此刻，褚锦澄走到窗前，凝望外头天地，沉静如水的目光中，有一道光悄然升起——无论权谋如何险恶，他己不复孤身。

宫墙那头，是脚步声渐次稀疏的护卫队。

而冷宫之内，两人的身影在烛火下拉长，映着即将来临的权力交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