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手手段十分缜密。
我们调查多日。
在某天接到了一通电话。
她说她要杀人了。
1
我们根据电话线索赶过去的时候。
只见到一个女人安静地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看书。
地上躺着三具尸体，血水蜿蜒一地，唯独没有落在她的脚边。
她放下手中的书，冲我微微一笑。
小李，你来了
熟悉的面孔让我浑身战栗。
师娘
叫出这两个字的时候。
我的嘴唇都在颤抖。
任谁都没想到，面前的杀人凶手正是我的刚入警局时，一手带我的老局长的妻子。
那个时候她很照顾我，经常会给我带饭，帮我料理一些生活中的琐事。
在我因为年轻而对很多事情愤懑不平时开导我。
后来老局长牺牲，我和师娘就很少再见了。
没想到再次相见会是这样的场面。
她一点都没有变，甚至比当初更加年轻了。
2
审讯室中。
张悦坐在晦暗的灯光下，脸上一脸平静，完全没有自己制造了连环杀人案的惶恐。
算上今天她杀掉的一家 3 口。
她一共杀了 6 个人。
我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人，满脸的痛苦似乎要溢出来。
张悦抬起头，如同多年前安慰我时的样子，眉眼间满是温柔。
不用为难，人就是我杀的，我认罪。
她的声音很轻，似乎在说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我很难将记忆中那个温柔善良的师娘和眼前的连环杀人犯放在一起。
这样对社会影响极其严重的社会案件，并没有留给我时间叙旧。
我也很想知道，她的所作所为到底是为什么。
师……你为什么要杀他们 6 个?据我们调查，这些人和你的生活原本没什么交集，你……
是 7 个。
什么?我几乎觉得自己出现了幻听。
旁边正在记录的同事手一顿，几乎是立刻跑出去安排人调查近两年的失踪和死亡人员。
还有一个是谁?
她没回答我的话，而是问道。
小天，你觉得自己保护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啊。
她目光落在我身上，脸上挂着笑，目光却十分空洞。
我当下便意识到。
她应当是在遭受了什么，让她对社会产生了极大的厌恶感，迫使她做出了杀人这样的选择。
很多杀人犯的动机都是在产生厌世情绪后进行的。
你一个人是怎么顺利杀掉这些人的?
要知道六位已知的死者中，其中有五位都是男性。
从各个方面来说，张悦想要杀掉他们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
杀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复仇?还是无差别报复?
别紧张。
放心，我会交代清楚的。
长长的头发遮住了她的半边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透过她的眼神，我的心脏有一丝莫名的惶恐，甚至有一刻产生想要打断她的冲动。
3
张悦的口供。
…………
这一切。
要从一条狗开始说起。
大概是四年前了吧。
我的丈夫萧峰像往常一样出警。
出门前，他特意和我说今天是女儿的生日，他会早点回来的。
他们当天要去追捕一个在逃多年的凶犯。
一早就锁定了嫌疑人的信息，确认对方没有任何危险武器和同伙，几乎是一次不会出现任何意外的出警。
可我等到的是死亡通知。
追捕逃犯的时候。
眼看就要将人捉拿归案，萧峰骑车的过程中躲闪不及撞上了一条突然冲到机动车道的没有牵绳的大狗，他连人带车整个飞了出去。
身上的配枪也跟着摔到地上，滑出好远。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去拿枪。
但是他被狗主人拦住，死活要萧峰给他的狗偿命。
他亮出自己的警察身份，告诉对方自己正在办案，赔偿的事情之后再说。
但狗主人始终不依不饶，直接躺在地上抱住萧峰的脚不让他动。
嘴里不停喊着: 警察打人啦，警察撞人就要逃逸
萧淮第一时间就已经使用强制手段推开了狗主人，但还是晚了一步。
拉扯之间，手枪被逃犯捡起来了。
对着他们所在的人群方向连开数枪。
萧峰为了保护狗主人，以身挡枪，中弹而亡。
流弹也伤了不少路人，虽然没有死亡，但造成了严重的社会危害。
我在电脑前，将那段监控来来回回看了十几遍。
还是不愿意相信这样的事实。
萧淮因为丢失枪支，属于重大失职，被记大过，念在他已经牺牲不予追究责任，但是过往的荣誉一并收回。
他本来是一个英雄，最后在无数的责怪声中落幕。
作为警察的家属，我早就做好了他会随时牺牲的准备。
但这样的结局。
我接受不了。
我胸口像是吞了一块石头。
咽不下也吐不出去。
痛苦，恶心。
常常无法呼吸。
久久不能释怀。
4
她的话。
让我陷入了良久的沉默中。
师父就死在我面前。
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当时的情况。
直到那把枪中的子弹全部打完，师父的身体才无力地瘫倒。
身边的警队兄弟一个个上前去制止凶犯。
而我僵硬在原地，看着师父的血一路流到我的脚下。
他身下护着的人一把将他的尸体推开，让他的头磕在马路上，嘴里一直吵着晦气: 这可不怪我，是他先撞死我的狗的，都是他的错
我愤怒地上前抓住那人的衣领，一拳拳砸在他脸上: 为什么不拴绳，我 TM 问你为什么不拴绳
若不是有其他人上前将我拉开，我大概也会被革职查办。
但我还是因此被停职了半个月。
浓郁的茶水味道充斥鼻腔，将我从回忆中拉回。
继续履行自己的职责。
师父的事情我也觉得很遗憾，但这件事和你杀的这 6 个人有什么关系?
还有第 7 个人是谁?
张悦歪了歪头，那双一直平静的眼中泛起点点莹光。
你很快就会知道答案的。
她话音刚落。
同事将我叫了出去。
一张纸的资料，我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
仍觉得不可置信。
一个荒谬又可怕的念头在我脑海中浮现。
我整理好情绪重新回到审讯室。
张悦歪着头，头发已经遮住了她的大半张脸，露出的半个嘴角邪恶地挑起。
你知道了?
她是你口中的第 7 个人?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张悦会杀自己的女儿吗?
茶水洒在单薄的白纸上，打湿了上面的名字。
萧潇，三年前，死于自杀。
5
张悦的口供。
…………
萧峰死后，每次有他的同事来看我的时候，我总是忍不住问起那个狗主人的事情。
得到的回答永远都是拘留几天，教育一番，轻轻放过。
很难过，但无可奈何。
萧峰的命和一生的荣誉，最后只得到那样一个算不上好的结局。
我以为自己早晚会想明白的。
后来的事情证明，这件事注定会伴随我一辈子，像是烙印进灵魂的审判，让我终其一生，都无法逃脱其中。
那位狗主人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我家的地址。
经常到楼下叫骂，让我出钱赔偿他的狗和他被拘留的精神损失。
我做错了什么我就是出门遛狗，狗被那个死警察撞死了不说，我还被抓起来了
当警察了不起啊，狗还是我的家人呢
你们杀死了我的家人，它陪了我年，是我亲手养大的，我和你们没完
他就活该去死，这就是他撞死我孩子的报应
那个时候萧峰连头七都没过。
他染血的警服还挂在家里。
我就坐在窗前，看着狗主人悲伤又愤懑的面孔，直到现在我都没有想清楚，他的悲痛欲绝从何而来。
只记得他的声音很大很吵。
叫喊声很快传遍了整个小区。
在这个时代，养宠物的人很多，我们小区就有不下百户的人家中有宠物。
他们也许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清楚地知道死了一只被称作家人的狗，在那人的日常叫骂声中将萧峰塑造成了虐杀宠物又滥用职权随便抓人的无良警察。
对我们一家进行了无休止的抵制。
被那日流弹伤到的无辜路人。
也参与到这场讨伐当中来。
是啊，他们真的很无辜。
只是和往常一样走过那条路，却被飞来的子弹击中。
所以我连反驳的资格都没有。
我尚未从失去丈夫的痛苦中清醒，就被迫进入了一场以他的鲜血铸就的对我和女儿的精神屠杀。
萧峰生前的同事偶尔也会来照看一二，但是民众的声音总是很团结的。
不想被说成是蛇鼠一窝，不希望影响自己的升职加薪，又或者只是发现自己的帮扶只会让这些人更加变本加厉。
渐渐的，他们也就不来了。
说出来连我自己都觉得可笑。
在我的丈夫因公殉职后不久，我和我的女儿在过年前夕被赶出了自己的家。
这是我们自己的房子，旁人当然是我无权要求我们强行搬离的。
但是物业为了安抚大部分的业主，总是会搞些小动作的。
经常性的停水停电。
家门口总是出现各类粪便。
连最基本的正常生活都无法保证。
我也不是没有反抗过，但是物业总是有各种各样的理由推脱耍赖，加上各个业主们的言语袒护，我的维权总是不了了之。
还总有人上门调戏我的女儿，放狗咬她。
比生活更先垮掉的是女儿的精神。
她病了。
所以我带着女儿潇潇搬了家。
远离了和从前有关的所有人。
在潇潇的大学附近租了房子住下。
时间和空间都没有冲淡我对萧峰这件事的情感。
反倒在无数个夜里辗转难眠。
有的时候，我也在想，他只是没有牵绳而已，他也只是像他言之凿凿的那样，他的狗需要自由，因为那是他的亲人，不是宠物，所以真的是萧峰活该，我和女儿所遭受的这一切都是应该的。
可是凭什么呢?
萧峰半生都在奉献，最后的离开是伴随着处罚的。
没有追封烈士，没有勋章伴身。
只有灵堂前的谩骂声。
我想不通。
我对这个世界的认知第一次发生了变化，以往认知中的公序良俗不断崩塌重建，将我的思维寸寸粉碎。
这样的想法在我脑海中不断盘旋，几乎要将我压得崩溃。
某天，我站在阳台边看外面飘散的阴霾和连绵不断的细雨，觉得眼睛也跟着湿润起来。
潇潇抱住我的时候，我才回过神来。
她的脸埋在我的背后，一阵阵烫人的灼伤感从身后一直蔓延到心口。
妈妈，我饿了。
她带着哽咽的声音似乎在我的心间颤抖。
几阵风刮过。
冰凉的雨水落到我的脸上。
我猛然惊觉。
就像是大梦了一场。
我后退了几步。
我回过头将她抱进怀中。
一味沉浸在失去丈夫悲伤中的我，忽略了一样和我痛苦的女儿。
我想，就算了为了女儿。
我也不该再有那些想法。
我本来是打算带着女儿好好生活的。
命运似乎给我编织了一个黑色的网，所有纯白的灵魂都会被牢牢捆住，然后陨落在我污浊的水坑中。
6
我双手交叉放在桌子上，心中十分烦闷。
师父的离开对我打击也很大，我不敢面对师娘母女，怕她们怨我没有保护好师父，所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去看过她们，只是经常让同事帮忙送些东西过去。
我并不知道她们经历了这些。
果然，我看到了张悦眼中讥讽的目光。
但下一刻，她又恢复了那副温柔的神色: 你不必感到愧疚。
法不责众，警察又能做什么?你们能护我们一次，难道能护我们母女一辈子吗?
世道就是这样，让人……恶心。
她的声音明明很轻，却像是锤子一样重重砸在我的耳朵里。
我想说些什么。
但所有的话到了嘴边都被咽了回去。
我的职业告诉我不应该同情一个穷凶极恶的连环杀人犯。
但我的情感正在被拉扯。
喝了杯水，我才将心中那股莫名不安的情绪咽下，继续说道:
这都不是你杀人的理由。
现在你可以说说杀人的事情了。
她没回答我的话，而是玩弄着冰凉的手铐，轻声呢喃道: 你觉得，萧峰活该吗?
这件事当时的影响很恶劣，上面要求就算他牺牲了也要给予一定的处罚才能平息社会的怒火。
同时勒令不允许再有人提起这件事。
在张悦的目光注视下，我还是忍不住说道。
因为主人不牵绳，纵然狗在车道飞奔，所以他的狗才会撞上师父的车。
是狗主人的问题。
师父……的死，只是个意外。
所以你看，人多虚伪啊，总是用最不负责任的方式来表达自己那点可怜的爱和同情心。
当他沉溺的自我善良的幻想被打破，就要有人来承受他们虚伪的道德谴责。
张悦抬起眼，有些悲伤道: 萧潇也是这么和我说的。
她和萧峰很像，他们都一样的正直，又或者说他们身上都有着某些悲天悯人的善良。
只是他们最后都没有好结局。
萧潇，为什么自杀?
我没有说她是自杀的啊。张悦的表情随着她的话变得狰狞起来。
